秣陵夜雪

眼粉&方厨。偶尔苏苏叶神。

【韩文清】【张新杰】天涯霜雪(27-28)

真的快结尾啦,发个小糖。

再往后的话,有姓名的角色不会再有便当了~


天涯霜雪

 

27.

 

张新杰是被黎明时分的枪声惊醒的。这场战役开始得比他想象中要早,当他匆匆将手下的部队集结完毕时,城外的战斗已经异常激烈——而这距离敌军开始攻城,尚不到半个小时。

 

他不断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去填补上城楼的缺口,将重伤的同伴扛下火线,将枪支弹药、乃至石头木块运送到制高点。他的嗓音已经嘶哑,在布置任务时那一贯冷静的声音也染上了焦灼——这一战对起义军来说,是生死存亡之战,而可悲的是,在兵力的悬殊对比之下,他们要达到的战略目的与以往都不同:这一战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胜利,而是为了保存革命的有生力量,尽量拖住敌人追击的脚步。

 

从战斗开始的一刹那,张新杰的心就一直悬在喉咙口,不上不下。革命委员会与起义的领导人已经在昨夜秘密撤离,往潮安地区转移——那里有从潮汕地区撤离的同伴在等待他们会师;而留守这座小县城的人,要做的事情是尽人事、听天命。

 

一个少年士兵挑着担子从张新杰的身旁经过。少年看起来身体瘦弱,步履有些蹒跚,沉重的担子在他的肩膀上磨出了几道依稀的血痕。张新杰拦住他:“往哪边去?”

 

“南城门。”少年答道。

 

张新杰略一思索,从他手上接过扁担:“你去西边城门跟林将军说一声,请他尽可能抽出一支百人小队到南城门来。”他犹豫了几秒钟,又补充了一句,“跟林将军强调,要一百人的敢死队。”

 

少年领命后飞快地往西城门去了。张新杰挑着担子,步履匆匆地往南城门赶去——那里的战况比其他几个出入口都要惨烈,张佳乐与韩文清两人领着绝大部分精锐力量在那里与敌军战斗。

 

越靠近南城门,炮声越是清晰,脚下的大地似乎也在随之震颤。张新杰放下担子,交给了城楼下的运输官,往城楼上方的临时指战室跑去。韩文清与张佳乐见到他进来都有片刻愣神,而韩文清很快地反应过来,沉声发问:“你来做什么?”

 

“已经快到傍晚了。”张新杰哑着嗓子说,“我们争取的时间已经足够了。”

 

“还没有收到安全撤离的信号。”韩文清说,“我们现在还不能退。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张新杰说,“不出意外的话,很快我们就能看到主力部队发射的信号弹了……我是想说,城内的守军也可以开始准备撤离了。”

 

韩文清略一思忖,说:“守城的辎重留下。”他转头对张佳乐说,“等信号发出,你带着炮兵主力按计划从西边撤离。”

 

张佳乐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。他知道,组织起一支训练有素的炮兵部队殊为不易,无论如何要优先保存这支力量。韩文清又与张新杰确认了其他部队的撤离计划,最后总结道:“剩下所有人跟我留守,为其他人争取转移的时间。”

 

“请您随大部队一起撤离。”这是张新杰第一次如此坚决地反对韩文清下达的指令,“让余部随我留守这里。”

 

不等韩文清呵斥他,张新杰便平静地开口解释:“其一,留下来掩护的多半是之前我麾下的部队,论与这支部队的磨合与熟悉程度,您不及我;其二,从前东征时,我带兵在海陆丰一带作战的时日颇久,论对城内以及附近地形的了解,您还是不及我。”

 

见韩文清皱紧了眉,脸色阴沉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一般,张新杰不由自主地想要伸出手去,将他的眉头抚平。虽然他最终并没有这么做:“还有……我认为,您安全地活下来,对这支部队的作用比我更大。”

 

在这样的时刻,他的分析依然是冷静而理性的。韩文清下意识地想要去反驳,却发现张新杰的说辞将他堵得哑口无言:“你……”

 

“报告!主力部队已经成功渡河!”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里,有着隐约的激动与欣喜。

 

“你先走。”韩文清对张佳乐说,声音难辨悲喜。

 

张佳乐望着他们两人,想要说些什么,最终却没有开口。在张佳乐离开后,简陋昏暗的指战室里只剩韩文清与张新杰相对而立,夕阳透过破旧狭小的窗口在他们中间投下一片余晖,像是一道金色的长河,将他们分隔在两岸,彼此遥遥相望,却终究不能触及。

 

隆隆的炮火声中,张新杰的声音已不可闻,但韩文清望着他,依然通过唇型读懂了他要说的话:“请您以后,务必珍重自身。”

 

韩文清想,自己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片刻了。一直以来,他都习惯于奋战在最前线,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所有人,必要时可以为他人的存活牺牲自己的性命,像古代那些“爱兵如子”的将军们一样——然而就在此刻,面前的这个人用近乎于残酷的、理性的温柔告诉他:在有些时候,你不必如此做,更不该如此做。

 

韩文清的声音听上去很古怪,断断续续的还带着些颤音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大约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几乎抑制不住流泪的冲动:“新杰……你一定要安全活下来。”

 

夕阳给张新杰的笑容增添了几分温暖:“我会的。”

 

指战室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,伴着方才张新杰见到的那少年的声音:“报告!林将军的百人敢死队已在城门处待命!”

 

张新杰闻言转过身去,是以韩文清并没有听到他后面所说的话:“假如我牺牲了……那么未完成的理想,就都交给你了。”

 

28.

 

张新杰做了个很长的梦。梦里的一切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,像是儿时见过的走马灯一样,最终画面定格在火光连绵的长河畔。与现实中不同的是,他身边没有敌人,也没有伙伴——河水里传来隐隐的血腥气味,他沿着岸边的芦苇丛一路走过,枯黄的、尖锐的茎干划伤了他的小腿,带来分明的痛感。尽管火光照亮了无尽长夜,他却寻不到那艘送他去彼岸的渡船。

 

梦中的他并不知道对岸有什么,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执着于寻找那艘渡船。最终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,躺在芦苇丛中,只想就此长眠不醒却偏偏不得安宁,他听见有模糊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。

 

一只苍老的、满是皱纹与斑点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:“烧退了不少。”

 

旁边的赤脚医生长舒了口气:“温度下去了,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。”

 

张新杰醒过来时,距离那个傍晚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夜。连那位将他从尸体堆里救回来的老人都震惊于他顽强的意志。他带着剩下的部队坚守了这座县城近两个小时,而城破之后的巷战之激烈,让敌军为之瞠目结舌。

 

多坚持一分钟,那么撤离的部队,还有韩文清他们便多一分安全——这是支持张新杰继续战斗下去的唯一动力,直至他最后因为伤势沉重、身体乏力倒下来的那一刻。在闭上眼睛前的一秒,他甚至还想用仅剩的一丝力气抬腕看一看表,弄清楚自己究竟争取到了多长时间,从而计算出韩文清他们脱困的几率。

 

大部队撤离后,占领这座小县城对于国民党军来说并无多大的战略意义。救下张新杰的这位老人好心肠地把他安顿在自家的地窖里,躲过了国军离开前的几次搜查。而他最终挺过了伤口感染最要命的阶段,在休养了三个月后,终于恢复如常。

 

“多谢您了。”张新杰再三向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致谢。此时的他身无长物,无法在物质上向老人表达谢意,于是在离开之前,他一直默默地帮老人拾掇屋子,挑水砍柴——而离开的那个清晨,在片刻的犹豫后,他摘下手上的腕表放在了卧室床头。

 

彼时,当初那支撤离的部队已经随革命委员会转战到了湘南,并发动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。张新杰一路追寻着他们的足迹赶到宜章,却得知在半个月前,部队由于受到湘粤两省国民党军的反扑,又一次战略转移到了湖南山区,在湘南地区只留下了有限的革命力量。

 

“你也别太灰心!”那位宜章县支部的共产党员安慰他,“你看,起码现在和组织上取得联系了嘛!你莫要着急,等我们把情况汇报了,组织上一定会做出安排的。”

 

张新杰只好在宜章县城内暂时住下。关于他的工作安排很快由组织上下达——令他意外的是,他并没有被安排到之前的岗位上,而是被派往苏联学习一段时日。收到消息的时候,那位接待员用艳羡的目光看他:“真羡慕你,还有机会出国进修哩!”

 

一九二八年四月底,张新杰在组织的帮助下乔装进入长沙,之后坐火车经由上海转道奉天市,同年六月到达莫斯科。身处异国他乡,张新杰却并未感到多少乡愁,几乎每一日他都在忙碌中度过。只是不论忙到多晚,他总要抽出时间去打听来自革命根据地的消息——那里有他最亲近、最怀念的人们。


两年后的沈阳。

 

景色如故,却已是换了人间。张作霖在皇姑屯被炸身亡后,接管他手下军队的张学良很快地向南京的国民政府宣布了效忠,而实际上,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暗潮汹涌。表面上看来,旧时奉系的军队与日本关东军分庭抗礼,但在更为隐蔽的地方,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,都在暗中发展着地下组织,试图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上来。

 

顺着默记在脑海中的路线,张新杰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,走进一条僻静小巷——巷口处还有几家人头攒动的日文商店,小巷的尽头却是空无一人。书店顶上斑驳的牌匾模糊得看不清年月,门板上贴着的春联是黯淡的红色,好似积了一层厚厚的灰。

 

那位两鬓斑白的店主正撑着下巴,在柜台处打瞌睡。听到张新杰进门来的动静,只略略抬了抬眼皮,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问道:“您要什么书?”

 

“您这里可有全套的《本草纲目》?”张新杰问道。

 

“您要全套的,这可不常见!”中年人的眼中迸发了神采,苍白的脸上也泛出了些许激动的红晕,“不过,小店里确实有!请随我来。”

 

穿过一排排书架,中年人沉默地引他走到了书店后院的厢房中。关上门后,他的语气不再是方才的冷漠:“你可算来了!”

 

“非常抱歉。”张新杰说,“我坐火车过来,沿路的车站有不少宪兵盘查,所以来得晚了。”

 

“不碍事。”中年人摆摆手,“之前组织上也考虑到了这一点,所以留了半个月的交接时间——回头,我先把你的情况交代给那几个下线。”

 

“我先给你简单介绍一下这边的情况罢。”中年人道。

 

一番交谈之后,张新杰了解到,自建党以来组织上就从未放松过东北地区的各项地下工作,因此才有了如今的规模,即便比起当初的上海也不遑多让。像是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一样,中年人笑道:“我看你还不到三十岁罢?”

 

张新杰点点头。那人用严肃的语气说:“组织上真看重你!你可要好好干啊。”

 

“那您呢?”张新杰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问道,“您的工作经验应该要比我丰富得多罢?不知道接下来……”

 

“我啊……”中年人用平静的语气说,“我得回去养病。”

 

张新杰这才发现他苍白的脸色中隐藏的一丝病容。他正待宽慰几句,却听对方笑了一声,说道:“不妨事,是陈年的小毛病,回去养一阵子就好了。”

 

“祝您早日康复。”张新杰诚恳地说,“这里的工作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。”

 

中年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。直到很久以后张新杰才知道,这位前辈一直患有慢性肾炎,积劳成疾下最终转化为尿毒症,在离开沈阳之后不久便去世了。

 

TBC


端午快乐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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