秣陵夜雪

眼粉&方厨。偶尔苏苏叶神。

【韩文清】【张新杰】天涯霜雪(29-30)(完结)

完结啦!让老方出来打个酱油~


天涯霜雪

 

29.

 

有时候,人与人之间的相处,大抵还是要讲究机缘两个字,张新杰想。

 

到沈阳的一个星期后,他在那间小书店的后院厢房中第一次见到了方士谦。彼时方士谦刚刚以“叛徒”的身份,被日本人从监狱中放出来,整个人一副低沉阴郁的样子。若不是那位前辈一直在调节谈话的气氛,张新杰十分怀疑,那次对话将和一对一的审讯没什么两样。

 

在方士谦过来之前,张新杰已经从那位中年前辈处得知了他所肩负的秘密任务。他也有些好奇,这位以同志的鲜血为代价、被组织委派打入日本人内部的间谍是怎样的一个人——而在见到方士谦本人时,他不免有些失望。眼前的人形容憔悴,像是还没有从敌人的严刑拷打和战友牺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,脸色灰败、双颊凹陷,说话的嗓音沙哑又空洞。

 

“我不杀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。”后来有一次他们谈到这件事时,方士谦如此喟叹。

 

要获取日本人的信任,并在他们的机构中获得一席之地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并不小。方士谦被捕后坚持了将近一个星期,才按照组织上的计划向日本人供出了“同伙”十余人。这些人中的大半,在入狱后惨遭杀害——而这一切,都是为了一颗“钉子”铺路。

 

起初让张新杰所困惑的问题,答案却十分简单。“当时,我们有三位同志都符合条件,而最终会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——为公允起见,我们用的是抓阄的办法。”方士谦说,“并不是因为我比其他人更出色……不过是运气罢了。”

 

他说这话的时候,眼神一直落在院子中的那棵枯黄的老槐树上。那种半是感慨、半是怀念的语调不知怎的,让张新杰想起了与韩文清分别的那个夜晚——在重伤倒下之前,他甚至感到了几分释然与轻松。

 

“对我们这些人来说……活下来,比赴死还要更难。”张新杰叹了口气,“逝者去后,一了百了——但他们的遗愿,总该有人去完成。”

 

“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。”方士谦自嘲地笑了一声,“知道我被抽中的那一刻……我其实是有些庆幸的。”

 

见张新杰疑惑地看他,方士谦解释道:“北平还有故人在等着我回去。”

 

“虽然不知道相见何期,但总归活着能有个念想。”他的笑容有些苦涩,“谁没有个念想呢?那两位牺牲的同志,一定也有挂念的人罢……”

 

这大概只能说是上苍的安排了,张新杰想。

 

“若抽中的人不是你,而是其他人的话……你也会和他们一样慨然赴死的,是也不是?”他问方士谦。

 

“你说得对。”方士谦笑了。

 

与方士谦相比,张新杰自觉已经算得上幸运了。从在莫斯科进修的时候开始,他总能断断续续地打听到关于韩文清的消息:他们和大部队一起,在江西、湖南一带建立了新的革命根据地,而国民党军针对根据地的几次围剿,都以失败告终。一九三一年年底的时候,他甚至收到了一封组织上传递的、简短的信件,寄件人是韩文清。

 

“各项工作都开展得非常顺利。在全面地宣传贯彻了土地改革的纲领之后,农民的革命积极性空前高涨……你应该有印象罢?他们踊跃参加革命的盛况与我们当年在南昌时见到的相比,也毫不逊色。”

 

“去年,张佳乐在我与老林的介绍下顺利入党了。可惜的是,孙哲平上校的臂伤一直未愈,已经他人介绍,前往国外治疗,故而连张佳乐也联系不上他。”

 

“第二次反围剿的全面胜利,方锐居功不小。他在参加南京政府的一次军事会议时,获悉了国军的兵力调动计划,说是要联合其他派系的武装力量,对中央苏区的腹地发动突袭。他在得知消息的当夜便乔装离开了南京,一路赶到江西报信。也正是因此,我们才能给围剿我们的军队以迎头痛击。”

 

“陆陆续续地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,知道你还活着、并还在坚持进行革命工作,这实在是太好了。古人有云: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。虽然当下分隔两地,但相信在革命成功时,我们会有再聚首的一天。”

 

信尾处的署名依然是那熟悉的、苍劲有力的字体。张新杰将这封信珍而重之地读了好几遍后,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将这几张薄薄的纸烧掉——地下工作的性质使得他不能够将这样的信件留下来作为纪念,但信里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了脑海里,甚至连句里行间的几处涂改痕迹都记得一清二楚。

 

想来这封信是在行军的间隙陆续写就的,几个段落的墨水颜色都是深浅不一,竟然颇有几分“书被催成墨未浓”之意——张新杰想象着韩文清伏案运笔,再三思量的模样,那张刚毅的面容上一定是眉峰微蹙,尽管只是在写一封平常书信,却有如平日里思考国家大事一般严肃郑重。

 

想到这里,他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。

 

30.

 

这种断续的联系中断于一九三四年的冬天。第五次反围剿战争的失败,导致了革命根据地的陷落和战略转移的开始——那条漫长而曲折的路线到底包含了多少艰难险阻,张新杰不曾亲见,但在数年以后,他在北平听林敬言讲起这段经历时,只觉得悚然心惊。

 

“都过去了……当中牺牲的确惨重,但我们都挺过来了。” 见他面露不忍之色,林敬言有意开了个玩笑,“老韩倒是一直很适应,挖野菜最快的就是他了。”


想象了一下那画面,张新杰忍不住笑了:“他从前跟我说过,他是过苦日子出身,所以见识上比咱们都要广博。”

 

他想了想又说:“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。”

 

林敬言笑道:“我想,你不必太担心——他们最近在苏北皖南一带打了不少胜仗!等到两边部队会师,苏北和咱们华北的联系,就算是真正建立起来了。”

 

“希望如此罢。”张新杰点点头。

 

张新杰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好消息。相反地,一九四一年的年初,在结束了一天的奔波回到寓所之后,他看到晚报上刊登了有关皖南事变的新闻。

 

他一生中极少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刻,报纸在他的手上微微颤抖。惨黄的灯光下,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起来那么陌生。他放下报纸,掏出手帕将眼镜片仔仔细细擦了一遍,又重新读起那条新闻来。

 

新四军全军九千余人,只有两千人突围成功,其余全部阵亡或被俘。更可怕的是,在谈判过程中,军长叶挺被扣押,而副军长项英、副参谋长周子昆已经遇害。在被俘的高级将领身上将会发生什么,张新杰已经不敢再去想。

 

但北平的情报工作实在太过冗杂,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心神,令他无暇他顾。突围的人员在半个月后被重新整编,而在再三确认过名单之后,林敬言有些忐忑地告诉他,韩文清并不在突围人员之列。

 

“那……有没有遇害者名单?”问出这句话时,张新杰觉得自己的牙关都在打颤。

 

林敬言摇摇头:“阵亡和失踪的人数太多了。目前没有,上层还在交涉中。”他迟疑了片刻,“我听到的消息是,他们没有释放叶挺将军的打算……晚些时候,或许国民党那边会放出被俘人员名单。”

 

“以老韩的军衔……被俘的话一定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。”林敬言说。

 

心神不宁的一个月过去后,林敬言带来的终归算得上是个好消息:被俘的高级将领名单中,韩文清赫然在列。“谈判的情况不容乐观。”林敬言的声音中满是担忧,“想让他们放人并非易事。”

 

“活着就好……”张新杰喃喃说道,“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
 

见他面色转霁,林敬言也放下心来:“你们都没事就好。我看你这一个月精神一直不大好……以后若是有进展我再通知你,你先好好休息几天罢。”

 

被他这么一说,张新杰想起前几日方士谦来寓所时,也说过类似的话。他问林敬言:“精神不大好?我自己竟没觉得。”

 

林敬言瞅了他半天,最后叹了一句:“你倒是看看,现在几点了?”

 

一看表张新杰才发现已经是凌晨时分,他不由得苦笑道:“还真是……”

 

林敬言离开后,张新杰终于在这个月内第一次睡了个好觉。他本不是个多思多梦的人,除了行军打仗时的那段岁月,他的作息时间基本雷打不动——而在皖南事变后的这一个月里,他无数次夜不能寐、或是梦中惊醒后一坐到天明,梦里的韩文清穿着灰蓝色军装,扣子扣得整整齐齐,是当年在格斗训练场里的模样。他喊“韩教官”,声音从低微到响亮,梦中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。

 

这一日终于有些不同。在他坚持不懈的呼唤下,韩文清从那道木栅栏门处向他走近,声音是张新杰熟悉的沉稳坚定:“还没走?”

 

“我陪你练两把罢。”韩文清说。

 

当张新杰再一次见到韩文清时,距离他们上一次在战火中的匆匆分别,已经将近二十年。抗战胜利后,在中共高层的一再要求下,为了凸显合作和谈的诚意,国民党一方不得不松口,陆续释放了当年皖南事变后囚禁的共产党高级将领。此时的韩文清已经两鬓微霜,数年的赋闲时光使他比从前胖了些许,也白了不少,只是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似曾相识。

 

而现在的张新杰也不再是那个初入军校的青涩少年。如今的他与韩文清记忆中的那个总是理智冷静、只在偶然的时刻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年轻副官也不尽相同。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,短短两三年的朝夕相处也抵得过漫长的岁月消磨,即使分隔天涯,直至两鬓成霜。

 

眼前这座战时的陪都经历了炮火硝烟的洗礼,在夕阳下显出了几分沧桑的韵味,而金色的余晖在车站前蜿蜒成一条长河,他们依然在河的两岸相对而立。时光宛如重重叠叠的金色轻纱一层层挽起,将一切都还原到了最初的起点。

 

“韩教官。”跨过那条长河,张新杰向韩文清走过去,“您这些年都没怎么变。”

 

“你也没变多少。”韩文清的声音与张新杰记忆中的没有分毫不同。

 

一个最简单的拥抱,为这漫长的分离与等待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点。

 

END


肯定会有的是一个吴羽策番外......其他的目前木有打算啦。

谢谢一直关注和评论的小天使们~给你们笔芯!

评论(26)

热度(53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