秣陵夜雪

眼粉&方厨。偶尔苏苏叶神。

【方王】连枝(19-20)

古风BE,狗血慎入。


19.


方士谦的目光落到那张书案上。

 

同大部分世家出身的读书人一样,王杰希的书房布置得简朴雅致,案几上并无多余的装饰品。唯一算得上突兀的,大概就是那一把寒气森森的短剑,虽未出鞘,仍可见凛然剑意。

 

他后来写信问过王杰希的伤势,知道他的右手再也不能执剑。这柄剑……于如今的王杰希来说,恐怕只是用来做个念想。

 

“离中秋宫宴尚有几日,你可有什么打算?”见他出神,王杰希自然知道,这人怕是又想起了当年旧事,索性出言打断道,“依陛下的性子,要如何差遣你,心中怕是早已有了较量,只不过留而不发罢了,你若想躲清闲,只怕也就只有这几日了。”

 

“我想去看看师父。”方士谦说,“他听说了我要回京的消息,还特意差了个弟子过来,说是好在路上护我周全——虽说那姓袁的小子完全不是我的对手,到底也是他老人家一片心意……何况,这些年他明里暗里也照拂了你不少,我总得去谢谢他。”

 

王杰希笑道:“那是自然……”

 

他“只不过”三个字尚未出口,只听方士谦道,“我明日便去,一来一回费不了多少工夫。你要不要同我一道?”

 

“太子殿下啊。”王杰希无奈道,“你可知如今回到京城,就不比你当初在边关……你说你要去看师父,向皇上请旨了没有?你又知不知道,‘微草’这两个字……除了是我们的师门,还意味着什么?”

 

方士谦愣住了:“我……记得你同我提起过,微草与我大魏皇室素有渊源,而微草出身的文臣武将,在朝堂上也一向是自成一派。莫非……”

 

“不错。”王杰希颔首,“微草应当忠于皇帝,并且只忠于皇帝……即使你知道,事实可能并非如此。先前,师父派了袁柏清前往北境,还可以解释为他对你这个旧日弟子的关照,虽然……”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,“而你刚刚回京,尚未完全安顿,甚至没有同你父皇请旨,便急着去微草,还要拉着我一起——这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、落在你父皇眼中,他们又会怎么作想?”

 

“是我思虑不周。”方士谦凝视着王杰希。

 

他少小离宫,从未真正体会过帝都朝堂上的勾心斗角、腥风血雨;北境虽然苦寒,对于他这个几近被所有人遗忘的太子来说,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去处——在很多无眠的长夜里,对着北境那格外疏旷高远的夜空,他甚至会觉得,就这样度过一生,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。

 

但这不过是个美好的幻梦罢了,就像年少时在微草山间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。

 

如果最终,他坐不上那个位置……那么等待他的,除了死亡,别无其他。

 

“等中秋宫宴结束,我再同父皇请旨去微草。”方士谦说,“方才……见完我父皇后,宫人领我去了东宫——我看了看,里面的一应陈设,倒还是老样子。”

 

“皇上……其实是个念旧的人。”王杰希叹了口气,“要我说,你倒不如抽些时间,去拜祭一下先皇后。”

 

“也好。”方士谦似乎想起了什么,低低地笑了一声,“不瞒你说,我启程前的那天夜里,居然梦见了她。”

 

“是么?”王杰希垂下眼睛,“想来是先皇后思子心切,故来托梦。”

 

“她什么都没有同我说……我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,若不是那身凤袍,我大概都认不出她来——也许,不是她思子心切,而是我对她的死一直放不下吧……”方士谦沉吟良久,“我……还是想查清楚,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。”

 

“知道或者不知道,很重要么?”

 

许是他的语气太过苍凉,在那一瞬间,方士谦几乎觉得,自己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。

 

“假如,我是说假如……事实的真相就是你父皇杀死了她,”王杰希说,“你会怎么做?你又能怎么做?”

 

“我……”在他的质问下,方士谦握紧了拳头,过了很久才重又放开。

 

“你说得对。”他涩声道,“我的确不能做什么。”

 

“事情过去得太久了。”王杰希说,“我所能查到的,就是在我们遇刺的当天,先皇后去求见了皇上——此前,我在信中也和你提过,我认为你的怀疑……并不成立。”

 

“可我还是不觉得这是个巧合。”

 

“奉天殿当日侍奉的宫人说,先皇后求见的时候,面色非常平静。”

 

王杰希记得,年迈的内监眯起昏花的老眼,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。渐渐地,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:“娘娘当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……非要说的话,老奴觉得……娘娘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高兴些。”

 

察言观色一向是宫人的必修课之一,所以王杰希并不怀疑老内监这句话的真实性。他趁热打铁,问道:“是不是因为,那时宫中有什么喜事发生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老内监否认道。过了很久,他神秘兮兮地对王杰希说,“后来,他们说娘娘得了失心疯,才会冲撞了皇上——那种笑……我活了这大半辈子,只在儿时村口那个疯子的脸上看到过一回。”

 

“种种迹象表明,”这一次,因为是面对面的交谈,王杰希将细节一一告知了方士谦,“先皇后的求见,皇上事先并不知情;而他后来也只是禁足了你母亲……收殓尸身的宫人说,她的确是自尽而死。”

 

“至于我们遇刺的事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你知道,宫中形势复杂,浑水摸鱼的人很多——想要除掉你的人一直都有,包括现在。”

 

“所以……不要再纠结于过去的事情了,前路凶险,我们都要好自为之。”

 

“你刚才问我,知道与不知道是不是那么重要。”方士谦盯着他,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捕捉每一丝表情,“是什么意思?”

 

“一点感慨罢了。”王杰希说,“我父亲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,无知有时候是一种幸福——在这件事情上,我想……他可能是对的。”

 

20.

 

自那日后,方士谦的确没有再问起当年之事。他规规矩矩地做着他的东宫太子,除了晨昏定省外,几乎足不出户,连送来的拜贴都一概退回。很快地,因他的回归引起的些许波澜平静下来,毕竟帝都中从来都不缺新鲜事,一个名存实亡的太子,能引起的注意终究有限。

 

长阳、临春的灾情在上达天听后终于得到了遏制,八月初九,三皇子风尘仆仆地从自己的属地赶回了帝都。他府上的门庭若市,与东宫的冷清寥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。

 

“车如流水马如龙,也就不过如此了。”从高处望过去,三皇子府一片灯火通明,丝竹声和满城的桂花香一样,袅袅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。“我们却在屋顶上喝酒。”

 

夜晚的星在满城灯火的映衬下显得黯淡无光,月色也同样朦胧而模糊。王杰希接过方士谦递来的酒杯,迷蒙的月色透过清冽的酒液晃动,像极了微草山间的流泉。酒香四溢,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:“酒逢知己,当满饮此杯。”

 

“明明是酒逢知己千杯少,你倒好,一杯就打发了。”方士谦嘟囔一句,“还有,说什么知己……这八年你给我写信,什么都讲,就是不讲你自己过得好不好——我连你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,也能算得上知己?”

 

王杰希笑:“难不成要像你一样,连自己的汗血宝马生了匹小马驹都要写到信里?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能安安稳稳地给你写信,就说明我过得很好了。”王杰希道,“入仕以来我见得多了——多少人起朱楼、宴宾客,转眼间那府上牌匾便换了姓氏……都说北疆气候恶劣,往者九死一生,可帝都之凶险,十倍于北疆。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方士谦说,“其实,北疆除了冷了些、风大了些……是很好的。若我不是什么太子,只是个普通的边关守将,戎马一生,最终或是青山埋骨、或是马革裹尸,都是好男儿的去处。”

 

“好志向!”王杰希喝了些酒,举止也不像平时那般端方严肃,“和你相比,我可就差得远了……”

 

“怎么?”

 

“我啊。”王杰希指了指自己,“虽然不想升官发财,却也不像你,一门心思想着报国杀敌——能像师父那样隐居山林,高峰窥月、偶开天眼,就很好了。”

 

“这倒不难。”

 

方士谦想着,王杰希这愿望倒是不难实现。若是有一朝大业得成,索性把天下的好山好水拿过来,任君挑选——只盼他不要学那严君平,为了做个合格的隐士,对自己避而不见才好。

 

“前几日,师父给我写了封信,让我问问,他那弟子小袁在你麾下如何。”

 

“他怎么不自己问我?”

 

“谁知道呢。”王杰希顿了顿,“也许是……为了避嫌?”

 

“真避嫌他把人送我这儿来做什么!”方士谦抱怨道,“三脚猫功夫,在我手下走不过一百招……要不是师父送来的人,我就把他丢在北边自生自灭了!”

 

“你知道的,”王杰希慢悠悠地说,“送人过去,是为了表明他的态度,微草的人,纵使功夫及不上你,也足够让那些宵小之徒忌惮几分;至于这回写信来问,就是真的关心他的近况了——你不会真的让他自生自灭了吧?”

 

“怎么可能!”方士谦否认道,“微草的三脚猫,也比旁的地方全腿全脚的要强——现下他跟着我,闲来无事时教他几招,等我父皇发了话,我再替他谋个差使。”

 

“那就好。不然我怕你过几日见了师父没法儿交待。”

 

“你和师父……”方士谦犹豫了一下,问道,“到底现在是什么情况?你信里和我说,师父将天机谱交给了你,那照理来说,你现在是微草主人,可师父他……”

 

“我的身份……明面上不方便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

 

“我同你走得太近。”王杰希解释道,“微草忠于君王,在立储之事上就不该插手;师父送袁柏清到你身边,还可以解释为师徒情谊,毕竟,下了山的弟子,出路都是自己闯出来的,从此与微草再无干系——他若是让我做了微草主人,就等于整个微草都站在了你这一边,皇上又怎么可能允许?”

 

方士谦倒吸一口凉气:“所以说,师父现在差不多是微草的……太上皇?”

 

“不。”王杰希否认,“我相信……我拿到的,并不是完整的天机谱。”

 

“也对。”方士谦略一思索,笑道。他对于自己师父的这份保留并不介意,“我还没有做出什么来,能让他毫无保留地信任和支持——不管怎样,他都帮了我很大的忙,改日上山,得多带几坛他最爱的梨花白才行。”

 

说罢,他又半真半假地抱怨道:“师父果然还是最偏心你,这次是我拖你的后腿了,你可别怪我。”

 

你怎么会知道,让他有所保留的人,不是你,而是我啊。

 

虽然用的是抱怨的语气,方士谦脸上的笑容却是纯粹而爽朗的。那双明亮的眼睛中,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芥蒂——王杰希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,想起了林杰将天机谱交给自己的那天所说的话。

 

“你是我教过的弟子中,最聪明的一个。”林杰说,“慧极必伤,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。尤其是……”

 

他长叹一声,却不再接着说下去了。

 

夜间的青石板地,跪得久了膝盖能感到隐隐的凉意,默不作声地渗入骨髓。月色洁白,像极了方士谦离开那天,微草山门前那仿佛亘古不化的霜雪。王杰希安静地跪着,等着师父把话说完,抑或是,拂袖离去。

 

“太子殿下……”不知道过了多久,林杰才复又开口,语气中似有不忍,“殿下他,却是我所有弟子当中……最傻的一个。”

 

如果方士谦听到这个评价,大约要气得跳脚,王杰希想。

 

此时此刻,月华如水,倾泻在屋顶并肩而坐的两人身上。林杰口中最傻的弟子端起了酒杯:“喏,我再敬你一杯,这笔小账咱们就一笔勾销啦。”

 

“多谢你。”王杰希珍而重之地接过,声音很轻,未及入耳,便消散在了空气里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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