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韩文清】【张新杰】天涯霜雪（21-22）
暗搓搓地发个刀子......
天涯霜雪
21.
过了两日李轩专门往张新杰的住所跑了一趟，见他临时住的公寓又小又暗，不免又叹息一番。张新杰安慰他：“这也就是临时的——我到上海时间不久，他们也来不及安排什么好的……而且，很可能过段时间我就要回军校去。”
李轩说：“军校的待遇也比这里要好！”他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，“阿策这几日忙得很，听说各方势力都在拉拢他，成天不是这个会议，就是那个饭局的。你若是一时间不急着离开上海，咱们等到月中的时候再聚。”
“就算要调我回军校或者部队，从调令下来到动身，少不得十天半个月光景。”张新杰沉吟片刻，还是决定开口询问，“阿策那边……你可知他有什么倾向？”
李轩摇头：“这我也不清楚——要我凭感觉说的话，算是中立罢。”
“我也有阵子没见着他了。”李轩说，“等你见着他，你自己问他罢！我想，凭咱们的交情，他大概会露些口风给你。”
张新杰点点头。他本不愿意从吴羽策那边打听情报，但近些日子上海滩的异动实在令他担忧——在右派高层秘密造访上海后不久，青帮和各租界的军队便频繁地动作起来，颇有山雨欲来之势。他前几日去拜访了韩文清和林敬言，谈及当下形势，彼此俱是叹息不已。
临别之际，韩文清一再叮嘱：“若有事，一定要来找我或者老林。”
望着他满含担忧的双眼，张新杰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这本该是个安静的春日夜晚。张新杰刚从外面回来准备睡下，便听到外间一声巨响，探头往窗外一看，远处隐隐有火光闪烁。他心中一惊，那正是工人纠察队一个据点所在的位置。
他匆匆地收拾了手头的东西，便离开了寓所。路过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时，他稍稍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走进了亭中，拨出了一个熟悉的号码。
“嘀嘀——”的电话铃声重复响过数次之后，却没有人应答。张新杰心中愈发凉透，没人接电话也就意味着纠察队那边出了事情——他挂掉电话，正在犹豫是否要偷偷前往据点处一探究竟时，竟在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李轩步履匆匆，形容还有些鬼祟。张新杰开口叫住了他，见到张新杰时李轩的面色顿时松快下来，他把张新杰拉到街角的僻静处：“方才江上发信号你可看见了？”
“我也是才知道，今晚他们要对共产党动手了……”李轩的语速比平时要快得多，丝毫不给张新杰插话的余地，“连我手下的部队都被调去和青帮的人一起行动了，他们大致的计划是让青帮的人装作工人内讧，好让军队的人顺顺理成章地抓人——你是不是正要去你们的据点？”
见张新杰点头，李轩厉声道：“你不能去！现下他们把网都铺开了，只等你们自己跳进去——现在我住的地方还算安全，你不如跟我过去……”
“不行。”张新杰说，“我不能去你那里。”
李轩的语气非常焦灼：“那你预备怎么办？”
在他之前说话的间隙，张新杰已经迅速地理清了思路——纠察队的据点是去不得了，寓所也未必安全。与韩文清和林敬言不同的是，他算得上是登记在册的共产党员，对他来说，目前的情况的确非常危急。
“你知不知道，他们预备做到什么程度？是只想解除工人武装，还是想把共产党一网打尽？”张新杰问李轩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李轩的声音很焦躁，“我要是知道，早些日子我就来通知你了……我现在是把手下的人支开，偷偷跑出来的。”
“驻军的几个团全出动了，我手下的部队被派去封锁出入口了。”李轩说，“或者，我可以尽快送你出城，你得快点决定，我也不能在这里耽搁得太久。”
“几个团全体出动……看来这是盘大棋啊。”张新杰轻声自言自语，过了片刻，他对李轩说，“我必须先去趟法租界。”
李轩急了：“租界那边有军警在搜捕，你去那里做什么！”
“通知其他同志。”张新杰抬腕看了看手表，“应该还来得及，如果你愿意送我一程的话——就到租界附近就可以了。”
李轩心知拗不过他，只好答应下来。他开着车在夜色笼罩的巷陌中穿行，远处的枪声一阵阵传来，虽然并不响亮，却无比令人心惊。最终汽车停在了一条小巷门口，巷口处僻静无人，并未见到军警和宪兵的身影，张新杰不由得松了口气。
“我在这里等你。”李轩看了一眼手表，“如果二十分钟内你能赶回来的话，我还能赶得及送你出城。”
张新杰心下感激，但时间紧急，他也就省去了那些客套话：“有突发情况的话，你就先离开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李轩点点头，又嘱咐他，“你快去快回。”
眼看着张新杰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，李轩才稍微松了口气。手表指针的嘀嗒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无比清晰，他呆坐了片刻，忽然察觉到这条小巷有些熟悉。环顾四周之后，他才终于想起来，这条小巷里住了不少东路军的军官——张新杰要找的，必然也是其中一人。
韩文清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，这一发现让李轩有些意外，想了想又旋即释然。如果是因为韩文清的话，张新杰的决定完全能够理解，李轩心中暗道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，李轩的心情也越发焦虑。他是仗着和营长关系铁，才敢在执行任务期间偷跑出来的，尽管如此，离开得太久也还是会引起怀疑——二十分钟，这是他能够为张新杰争取到的底线了。
新杰，你务必要快一点……李轩暗暗祈祷了起来。
22.
张新杰的确很快地找到了韩文清和林敬言二人，并向他们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。对于当前形势，韩文清很快地做出了决断——继续留守上海。
“我和老林和你不一样。”韩文清说，“我们手下带着兵，危急的时候可以和纠察队的武装彼此策应，甚至可以掩护其他同志撤离。”
“我想也是。”张新杰并不意外于韩文清的决定，只是将自己的分析告诉了他，“只是目前敌暗我明，你们一定要当心——寓所已经不安全，如果敌人要搜捕你们，单凭个人的力量，很难有反抗的余地。”
“我们会尽快回到驻地，做好撤离和应战的两手准备。”韩文清说。
一番交谈后，张新杰正要离开，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。他转过身，语气也一下子变得焦急起来：“不对……你们不能回去！现在跟我一起走！”
“根据我得到的情报，国民党调动了几乎所有他们的军队——还利用了青帮的力量。而你们作为长官，所辖的部队在此之前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……”张新杰的声音因为紧张在颤抖，“你们现在回去，我想恐怕是自投罗网。”
韩文清与林敬言对视一眼，俱是一惊——他们确实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。而韩文清向来果断：“新杰所言有理。事不宜迟，我们快走！”
林敬言却犹豫了：“我认为……我还是应当回驻地看看，如果情况和我们先前所料一致的话，我手下的部队也许还能帮上些忙。”见韩文清沉了脸色，林敬言又解释道，“我的情况和你不太一样……现在方锐应该还在驻地，我暗中潜入的话，他应当能保我周全。”
“这太冒险了，并非明智之举。”张新杰说。
林敬言闻言反倒笑了：“我对方锐有信心……”他望向韩文清，神色郑重，“老韩，你应该懂的。”
韩文清点了点头：“我明白了。你……要多珍重。”
李轩见到韩文清时并没有太过意外。待两人上车后，他沉声吩咐道：“你们坐到后面——待会路上若是有人盘查，务必把身子伏低，必要时可以躲到座椅下面去。”
言毕他一踩油门，汽车向浓如玄墨的夜色中驶去。
与林敬言一别匆匆，他们甚至连“再见”都不曾说上一句。而即使是在路上，留给张新杰感慨别离的时间也十分有限——耳边传来的枪声在夜的寂静中愈发分明，沉沉夜色被连绵的火光照亮，长夜中的路却越来越窄，即便睿智清醒如张新杰，在这时都感到了一阵失措的茫然。
“你们躲好，一会儿由我来交涉。”李轩说，似乎是为了缓解这种紧张的气氛，他又出声解释道，“应该不要紧，这一带是由我们部队把守的，我带你们出去不难。”
驶近城门后，车慢慢停了下来。李轩摇下车窗，对城门处把守的士兵说：“是我。”
那士兵向他行了个军礼：“参谋长好。”
李轩道：“方才我开车在附近转了一圈，城内的封锁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他话锋一转，状若无心地说道，“城门外有没有设下关卡？”
“报告参谋长，没有。”那士兵说。
“你们也太草率了！”李轩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，“我出去看看。”
那士兵被他一训，哪里敢再说话，连忙去撤门前的关卡放李轩出城。张新杰和韩文清面面相觑，正待长出一口气时，却听到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：“慢着！”
车厢里一片寂静。过了片刻，张新杰听见李轩干巴巴地笑了一声：“哈……阿策，好久不见了啊。”
是吴羽策。他那双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，问李轩：“你怎么来得这么晚？”
“哦，之前我们营长让我去和其他出入口处的部队交涉一下，看看应该怎么布置封锁圈。”李轩十分流利地扯谎，“刚才见到别处连城门外都设上了关卡……我们这边也太不当心了罢！”
“你先去忙你的，我开车出去看看。”李轩说着便想发动车子。
吴羽策又向车窗前走了两步，声音中听不出情绪来：“你从哪边过来的？”
李轩一惊，连忙先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，待想好了说辞才开口：“浦东。”
吴羽策一双凤眼渐渐眯了起来，眼中的光芒让李轩心惊不已：“你车开得倒快，浦东开过来少说也得要一个半小时罢？”
李轩见他怀疑，索性硬气了几分，反问道：“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
吴羽策往车内稍微打量了一眼后说：“我跟你一起出去看看。”说着便伸手去拉后边车门，却没拉开。
李轩说：“你到我旁边来坐。”
吴羽策犹豫了片刻，绕到车的另一边，打开车门坐了上去。李轩让那哨兵撤了关卡，猛地一踩油门，便开出了城。
张新杰伏在后座底下，不过须臾之间，心中动了几千个念头——而他最后做出了决断。出城后，他按住想要起身动作的韩文清，还没等李轩和吴羽策吭声，他便直起身来，靠近吴羽策，低声说了句：“阿策……是我。”
吴羽策微一愣神，又很快反应过来，转过头来与张新杰对视。距离上一次见面不过大半年，两人的容貌都没有什么改变，只是在看着彼此的眼睛的时候，气氛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。
李轩更是被张新杰突兀的开口吓了一跳，正想说些什么，却听吴羽策低低地笑了一声：“竟然是因为这个。”
一片沉默中，韩文清也直起身来。车又往前开了一小段，吴羽策转过头对李轩说：“就停在这里罢。”
他转头望向张新杰，目光与当年在东征墓园相遇时依稀相似：“你们走吧……我今天什么也没看见。”
张新杰低声说了句“多谢”后便和韩文清一起下了车。车窗被李轩慢慢地摇起，从张新杰的角度，只能看见吴羽策的侧脸。在车窗完全关闭的一刹那，他听到吴羽策的声音从车内传来：“再见。”
这是张新杰最后一次见到吴羽策。直到一九三七年，吴羽策在淞沪战场上牺牲，他们也没能再次相见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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