秣陵夜雪

眼粉&方厨。偶尔苏苏叶神。

【方王】梨园梦——白帝城

爆手速把这份便当预热了。OOC,私设有,慎入。


19.白帝城

 

特别行动组对喻文州房间的搜查并没有持续太久,在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扫荡一气后,刘皓带着他们满载而归。作画用的宣纸湖笔落了满地,一片狼藉的房间里充盈着打翻的松烟墨的清香。

 

柔软的纸上洇出几个水印子。黄少天蹲着身子,默不作声地捡那些散落的纸笔。王杰希以为他在落泪,过了许久见他站起身来,面上却没有泪痕。原来打湿了纸的是他身上的雨水。

 

他手上沾了些墨,在米白色的纸上留下清晰的指痕。

 

“我没事,你回去罢。”黄少天对着王杰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。

 

王杰希叹了口气,说:“不想笑就别笑。明天我想办法打听一下文州的情况。”

 

黄少天点了点头。他已经渐渐平静下来——从前的那些忐忑好像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,对他而言,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,之后都不会再有更坏的事情了。

 

而在同一时刻,方士谦却不知道,是否还有比此刻更坏的境地。凭着一腔热血与赤诚,他已经独自一人在这条道路上行进了多年。那种燃烧的、沸腾的感觉似乎是久远的记忆,当信仰的支柱倏然粉碎,过往的一切都恍若梦幻泡影。

 

张新杰的声音难辨喜怒,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,而这抽走了方士谦剩余的力气。他有一千种方式去争论、去反驳——如果张新杰为自己辩解的话。冰冷的话语落在他的耳朵里,他知道张新杰说的是对的,但他觉得全身的热血好像都被冻结了一般。

 

他并非愚笨,只是天真。这也是张新杰一番陈词之后,最终所下的判断。

 

“你可以回去了,你现在手头的任务我会和组织商议,让其他人来做。”张新杰的金边眼镜边缘闪着光,“如果……你有别的打算,过一个星期我们再谈。”

 

门被轻轻地关上了。张新杰回到了卧室,把枪重新放回了抽屉里。枪口黑洞洞的,枪身泛着幽暗冷凝的光泽。

 

他想起了一年前组织把这项任务交到他手上的时候。

 

“大致的任务安排就是这样了。张新杰同志,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……”

 

他很少对组织的决定提出异议,但这一次他异常坚决地开口:“我认为方士谦同志不适合完成这项任务,希望组织上能够另派人手来。”

 

对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:“为什么?”

 

“这是我个人的判断。”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,“时间来不及了……但请组织相信我的判断。”

 

一个月后,他见到了刘皓。张新杰对刘皓谈不上喜欢,也谈不上厌恶——事实上,他对事物的判断基本上是不包含“个人好恶”这个因素的。虽然凡事总有例外,这条规则即使对张新杰也是适用的;但这些年,能够让他为之破例的人,是越来越少了。

 

窗外雨后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,他把所有不该有的念头驱逐出了脑海。

 

对于所有人来说,这似乎都是一个漫长的夜晚。长夜过去,天边露出了一丝丝曙光,阴云随着前一晚的瓢泼大雨散去,看起来这新的一天会是个好天气。

 

“号外!号外!”巷口的小报童清脆响亮的叫卖声传来。

 

报纸的油墨味儿重的很,王杰希翻得急,指关节染上了淡淡的墨痕。内页的一侧新闻栏里的标题不甚醒目——“前名伶喻文州疑似为军统特工,现已落网”。标题下面的几行铅字尽是些官话文章,称赞当局“办事得力”,又用痛心疾首的语气号召普罗大众“当引以为戒”。王杰希放下报纸,匆匆地出了门。

 

奔波了小半日,他也只得到了些零散消息。据说特务机关审问期间死了的犯人都会送到专门的医院停尸,而犯人若是最后被处决的话,只消贿赂行刑队的士兵,便可提前打听到消息。他跑到医院,又托人牵线行刑队的人打听了一番,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两处都没有喻文州的音讯,看来是还活着。

 

他将打听来的事告诉黄少天。黄少天前一夜躺在床上几乎没阖眼,只在天快亮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小会儿。听完之后黄少天默然良久,最后说:“我现在倒不知道,该盼文州活着还是盼他少受些罪。”

 

王杰希劝他:“你当然该盼他活着。万一……军统打算救他呢?”

 

说罢他也觉得这话实在是毫无说服力。黄少天摇摇头,说:“要是有救他的办法,不消军统的人出手,我就会去救他。”

 

王杰希脑海里灵光一现:“我方才想起来——昨晚回去以后,小别跟我说,文州前些日子交待了他不少军统的机密……现在想来,出事前咱们都提醒过他好多次了,以文州做事的缜密,说不定他自个儿有打算呢?”

 

黄少天显然是不信他的话,却也知道他一番好意,只敷衍道:“希望如此。”他岔开了话题,“刘小别……这是要接下文州的担子?”

 

在得到王杰希的肯定答复后,他叹了口气说:“希望他能万事小心罢。”

 

方士谦很晚才到机关。好在梁伯晖确实以为他前一日头痛,见他迟到也没责怪,反而温言劝他:“身体不舒服不要勉强。”

 

他的状态看起来的确很糟糕。早上起床的时候,头发乱糟糟如鸡窝一般,用了好些水才勉强抚平,这会还有一两撮不安分地翘起来;眼睛看起来也是浮肿的,黑眼圈清晰地反映了他失眠的事实。他很勉强地微笑了一下:“不碍事……昨晚的行动怎么样?”

 

梁伯晖的脸色很得意:“成功了——现下老章正在审犯人呢。”

 

“真是……说起这个喻文州,”方士谦强打起精神,语气似乎有些惋惜,“我从前还和他有过几面之缘呢。”

 

“是么?”梁伯晖露出惊奇的神色,“说来听听?”

 

方士谦思索了一下,说:“还是十几年前的事儿——一起搭班唱过戏。不过关于这人的传闻,当时是很多的。”他询问地看向梁伯晖,“您知道他从前偷师学艺的事儿罢?单这份心性,就不可小觑了。”

 

梁伯晖听他细细说完,方道:“难怪!都审了大半天了,还是没审出什么眉目来。军统倒是会挑人……”

 

方士谦状若无心地说:“我去看看?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我这个老朋友。”

 

他去了趟办公室放下包,正待出门,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,从包里取出些东西揣进了兜里。去刑讯室的路他早已驾轻就熟,这个时间点卡得很精妙,章文韬吃午饭去了,刑讯室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小伙子。见方士谦进来,小伙子连忙站起身,毕恭毕敬地说:“方处长。您来了……”

 

方士谦打断了他:“算是老朋友了,我过来随便看看。”他的视线在喻文州身上停留了两秒,又对那小伙子笑道,“到饭点饿了罢?”

 

“你去吃饭罢,这里我帮你看着。”他说。

 

年轻人露出感激的神色,向他道了谢便推门出去了。方士谦往走廊里望了一圈,反锁上了刑讯室的门,走近喻文州。

 

喻文州的这副样子让他觉得很熟悉——一个多月前宋晓在这间刑讯室里也是这副情态,但这回对他来说更便利些。喻文州努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,涣散的眸光中隐隐有一丝清明:“是你啊。”

 

方士谦忽然觉得看不懂喻文州了。即使是这样的绝境下,面前这人居然还从嘴角牵出了一丝笑容来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下定了决心——他凑近喻文州,将一颗胶囊放进他手里:“如果你用得上……”

 

喻文州看他的眼光里带了些诧异。方士谦不以为意,他蜷上喻文州的掌心,没有继续对话的打算,只是转过身往值班桌走去。刚走上两步,听到喻文州在背后叫他,声音喑哑:“我不用……你拿回去。”

 

他转过身来,疑惑于喻文州的决定。正午的阳光明媚,从天窗里洋洋洒洒地落下来,像是要把满室阴暗血腥的气息都驱逐殆尽似的。一缕阳光投射在喻文州的脸上,仿佛他的笑容里也带上了几分温暖:“我不用这个,谢谢你。”

 

方士谦望着他,叹了口气:“你这是何苦呢?”

 

喻文州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:“横竖我已经这样了,不能再连累你。”他与方士谦对视,神情郑重,“你知道我被捕的经过罢?”

 

方士谦点点头,喻文州低声说:“我今日才看出来……你不是帮日本人做事的。算我提醒你一句——小心刘皓。”

 

听到他这句话后,方士谦垂下了眼睛,只觉得整个人要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愧疚感淹没。那枚小小的胶囊从喻文州松开的手心里掉下来,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滚了一会儿又停住。方士谦蹲下身子把胶囊捡起来,声音里带着些鼻音:“多谢提醒。”

 

喻文州闭上眼睛,脸上是疲惫而欣慰的神情。不多时,刑讯室的门被敲响,方士谦打开门,那值班的小伙子进来,声音还有些气喘:“还好比章科长回来得早!多谢您啦,方处长。”

 

方士谦冲他点点头,声音里还有些遗憾:“你们把人折腾得够呛——人一直没醒过来,我倒是白跑一趟了。”

 

他无奈地笑了一声:“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
 

外面通道尽头的彩色玻璃窗折射着阳光,在刑讯室门口的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斑驳的光影。漫长的走廊却不曾被照亮,冰冷衰朽的气息依然萦绕鼻端。走廊里回荡的只有方士谦自己的脚步声,听起来空洞又寂寞。

 

他有些恍惚地走回了办公室,手心里有层薄薄的汗。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和刘皓打了个照面,刘皓唤了他一声,他理也没理,径直走了过去。

 

机关里下午的时光百无聊赖,见了喻文州一面后,方士谦反而觉得心神稍微定下来了些。他把昨日废了几稿的那份报告写完,又给几份该处理的文件签好字,便去找梁伯晖。谁知他还没到门口,就在走廊上碰到了梁伯晖,梁伯晖招呼他说:“老方!你来得正好,老章说犯人招了——”

 

方士谦几乎掩不住惊讶:“招了?”


梁伯晖很高兴的样子:“是啊!毕竟还是细皮嫩肉的,经不起大刑伺候——下午老章上了套狠的,他便一五一十全招了,现下老尚正召集人手,按照他的口供去捉人呢!”他看了方士谦一眼,“你要是没问题的话,和小刘一起带上手下几个人去。”

 

方士谦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,等他下意识要反对和刘皓一起行动的时候,梁伯晖已经走远,他只好去找刘皓,对方倒算识趣,在整个行动过程中保持了恰到好处的沉默。

 

根据喻文州的口供,整个机关的人分成了十几批同时行动,前去捣毁军统在北平的残余情报站以及抓捕相关人员。但最后成功的只有三个小组——“他们应该已经启动了紧急方案”,喻文州如此说。

 

对于这一结果,吉川贞佐很不满。他认为喻文州必然有所隐瞒,又吩咐章文韬继续审问。似乎每一次审问,喻文州都能吐露出来更多的东西——直到最后,他们终于问无可问。

 

其中最有价值的情报,当属喻文州这些年来的人际交往——虽然他们也得到了一些作战计划之类的信息,但这类信息随着喻文州的被捕变得一文不值,而人际关系则不然。随着战局的僵持,近些年许多投靠了日本人的高官心思活络了起来,不愿再将筹码都押在一边天平上,便私下与国民政府保持了联络,更有甚者,直接借助身份便利为国民政府做事。为了清除这些贰臣,特务机关也是费了无数心思,却收效甚微——而这一切,随着喻文州的坦白,全部迎刃而解。

 

在多次核对了信息之后,喻文州被放了出来。在他被释放之前,方士谦偷偷去看过他一次——他并不相信喻文州的叛变是出自真心,至少喻文州没有出卖他。

 

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他皱着眉头问喻文州。

 

经过许多天的拷问,他面前的喻文州已经不再是从前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模样,倒活脱脱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鬼魂一般。听到他的质问,喻文州哑着嗓子说:“你不必管。”

 

自己的确没有立场问喻文州的想法和打算,他想。当他转身离去的时候,听到喻文州低声说了句什么,他试着想问清楚,喻文州却又昏迷了过去。

 

喻文州被释放的消息是在六月底传到蓝雨班的,此时距离他被释放已经过去了近一周时间。他没有回到椿树胡同——得知了这个消息的黄少天在喻文州的房间里枯坐了一整个下午,把门锁得死死的,谁敲门都不让进。

 

徐景熙无奈地去找王杰希。黄昏时分,天边的晚霞被落日灼烧着,显出格外艳烈的色彩来。王杰希叩响了房门,说:“是我。”

 

黄少天没说话,王杰希又说:“文州不是那样的人——我信他。”

 

房门“吱呀——”一声响,黄少天苍白的脸出现在王杰希眼前。

 

“我也信他。”黄少天闷声说,“我只是……有种预感,我再也见不到他了。”

 

晚霞给他殊无血色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绯红色。他的声音渐渐地带上了哭腔:“我信他呀……可是他怎么不来见我一面呢?”

 

王杰希的思绪飘到了三天前。那个黄昏如今日一般,落日溶金,晚霞漫天。一个浑身是泥的小孩摸到微草茶馆的柜台处,伸出脏兮兮的手,递给他一张纸条。

 

明日晚七时,越云剧院楼上一号雅间见——纸条上的字迹清隽秀逸,分明是出自喻文州之手。

 

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黄少天,转念一想,喻文州既然能将消息送到微草来,那么自然也能送到蓝雨去;如此做法,大概是不想让黄少天知道。第二天他孤身赴约,果然在包间里见到了喻文州。

 

喻文州身上的伤痕还没褪去,长袖长裤遮掩了四肢上的伤口,脸上的血痂却怎么都掩不住。王杰希不忍多问,只说:“找我来有什么事?”

 

台上的戏班在演《蒋干盗书》,咿咿呀呀的念白声中,喻文州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:“有要事相托——锄奸会的事情,你们还做罢?”

 

王杰希点点头:“锄奸会的人手多半都还在。”

 

喻文州的表情放松下来:“那就好……想请你们帮我刺杀一个人。”

 

王杰希表情严肃地盯着他看。对面的人脸上挂着的是他那一贯温和了然的笑容,只是在伤痕的衬托之下,这个笑容显得有些诡异。

 

王杰希有不祥的预感。他没有接话,只深深地看着喻文州,像是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。喻文州笑道:“你怎么不问问我要你们杀谁?”

 

王杰希沉声说:“那好——你要我们杀谁?”

 

喻文州轻松而无所谓地指了指自己:“我。”

 

果然如此——虽然之前已有预感,王杰希还是忍不住皱了眉:“把你的计划告诉我,否则这个忙我不帮。”

 

喻文州叹了口气,简短地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。末了他故作轻松地说:“我知道你们之前有个刺杀的任务失败了……如果运气好的话,这次我可以帮你们一并完成。”

 

王杰希点了点头,说:“那多谢了。”他心里的声音叫嚣了多时,终究还是问出了口,“黄少天呢?”

 

“少天……”喻文州喃喃地念了一声,声音低柔而缱绻,“别让他参与这次行动……至于真相,等我们胜利了,你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罢。”

 

包厢里昏黄的灯光照在喻文州脸上,王杰希想,这大约是他认识喻文州这么多年来所见过的,喻文州最温柔的一个笑容了。

 

TBC


文州的反间计是有历史原型的,但是我懒得搜了。

白帝城就是让文州托孤......【顶锅盖跑路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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