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方王】梨园梦——将相和
上一章的谜底隐藏在这章最后啦。OOC有，私设有，慎入。
15.将相和
方士谦之前的预感并没有错，情报部门过于频繁的异动确实昭示着有事发生——美国时间十二月七日，日军对珍珠港发动了偷袭。
方士谦对于当时没能继续调查下去感到十分懊恼，而张新杰却淡定得很：“你要知道，即使我们查到了什么，美国方面也未必会采信；何况获取这一情报本来就不在我们的任务范围内。”他推了推眼镜，又说，“还有一点，美国在这一时候参战，对我们是非常有利的。”
听了他这一席话，方士谦倒是好受了些。他问张新杰：“最近有什么新的任务要完成吗？”
张新杰给他交代了一番。方士谦狐疑地看着他：“现在明明是多事之秋，怎么组织上分配下来的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任务？”
张新杰说：“你是我们好不容易打进日方高层的一颗钉子，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，组织上不会选择动用你的力量——何况最近加派了不少人手来。”他看了方士谦一眼，“有几个人归我调管，一些简单的任务我就交给他们了。”
方士谦勉强相信了他的说辞。但他能隐隐地感觉到，张新杰有事在瞒着他。
转眼到了一九四二年的新年。年三十的时候，连下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，路上的积雪堆了有近两尺高，空气清寒凛冽，呼出的气儿能转瞬结成冰。微草的茶馆和蓝雨的书馆都早早地关了门，在喻文州和王杰希的提议下，为图个热闹，两班干脆拼了一桌吃年夜饭。
说是年夜饭，也不过是比平时多了两个菜，又包了白面饺子而已——在日本人的疯狂掠夺下，物资的匮乏已经到了如此地步。饭桌上有黄少天不时地活跃气氛，倒也显得其乐融融。吃完饭后众人无事可做，王杰希便提议道：“干脆咱们来唱上几出吧。”
说着他便拿出了那把旧胡琴。黄少天说：“今儿让文州先唱，仔细算算我可是好久没听过文州唱了——以前夜深的时候他还吊吊嗓子，现在连嗓子都不吊了。”
喻文州笑着说：“我这不是怕吵醒你们吗。”
王杰希说：“那是你不知道，以前你每次吊嗓子的时候，墙根都蹲着一圈儿人呢。”
喻文州故意做出吃惊的表情：“这我还真是头回知道。说吧，想听什么？”
黄少天抢着说：“我要点个你唱得少的——你以前老演的那几出早就听腻歪了。”他歪着脑袋想了想，“唱《将相和》罢。”
王杰希把梁方唤过来：“你来给喻老板配廉颇。”他又转向喻文州，用询问的语气说道，“咱们将就着些，就拉拉胡琴，锣鼓就免了罢。”
喻文州说：“随你们，反正就图个乐呵嘛。”
王杰希坐下开始拉琴。喻文州和梁方唱得都颇为随意，他想到喻文州许久没唱了，刻意把声调放得低了些。谁知才唱到第二段尾的“说是非说短长竟惹祸端”，王杰希的琴声未停，喻文州却停了下来，面色是少有的尴尬：“忘词儿了……”
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窘迫。黄少天更是不好意思，心想若是点个《借东风》什么的，也不至于让喻文州当众出丑。这时王杰希开了口，将这事轻描淡写地揭过：“忘词的事儿太常见了——别说不熟的戏了，我有次唱《玉堂春》，竟在三堂会审那儿忘了词，那满场的倒彩……”他感慨地摇了摇头，“那时候也已经唱了好几年了。”
黄少天连忙说：“是啊是啊，文州你还记不记得咱俩那次去天津跑码头，唱《武家坡》的时候我也忘了词……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“那时候年纪小，下了场就忍不住哭了，还是你安慰我来着——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忘词儿，已经比我好多啦。”
喻文州看着他俩，心下有点感动：“没事，的确是许久没唱了。”
黄少天接下来又自告奋勇地唱了一段儿，众人闹了一番，见夜深也就散了。王杰希送他们出门，黄少天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，等蓝雨的人都离开了微草的院子，他才又转回身来，跟王杰希说：“你觉不觉得文州最近有些怪怪的？”
王杰希想起来，好几次茶馆打烊的时候，见到喻文州大晚上才从外面回来，又想起方士谦语焉不详地劝过他不要和喻文州走得太近。他问黄少天：“你是说哪方面？”
黄少天摇摇头，说：“我也说不上来……这一年我忙，他好像也忙，见着他的时间也不像从前那么多——就是感觉罢。”
王杰希想了想，劝他：“你先别疑神疑鬼，这阵子过年，你要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，咱们正好可以先观察观察，实在不行……你直接问他。”他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，“对了，你说的‘最近’，大概是什么时候？”
黄少天思索了一下，很肯定地说：“夏天的时候吧——算起来应该是八月份。”
王杰希说：“八月份……我知道了。”他看了一眼有些不安的黄少天，“你先回去吧，我想办法查查文州的底细。”
直到初十，微草的茶馆才开始营业，蓝雨书馆关门的时间则更长一些。蓝雨班的琴师回家过年去了，是以从正月十五往后的十几天的演出里，王杰希总是给他们担胡琴。二十那天，方士谦也终于得空去了趟越云剧院，王杰希跟他聊了几句，忽然想起来喻文州的事情。他想方士谦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，心下却又有些犹豫该不该问。方士谦见他有些恍神，柔声问道：“怎么了，有心事？”
王杰希想起年三十的晚上，黄少天站在雪地里，脸上那焦虑又无助的神色，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：“你先前好像让我不要和喻文州来往得太频繁……是什么原因？”
方士谦愣了一下，问他：“你这是发现什么了？”
王杰希说：“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儿——就是好几次看到他大晚上从外头回来，觉得奇怪。”
方士谦叹了口气，凑到他耳边说：“喻文州是军统的人。”
王杰希倒没显得太过惊讶：“原来如此。”
方士谦劝他：“你以后还是少和蓝雨的人来往罢。”他想起了前一次与喻文州的见面，微不可觉地停顿了一下，“喻文州这个人，水深得很。”
王杰希回去的时候黄少天已经睡下了，他第二天早上去找黄少天，又扑了个空——蓝雨的人说黄少天出去采购了。直到下午五点，书馆快关门的时候他才看到黄少天坐在柜台那里收拾东西。他走进书馆，闩上门后跟黄少天说：“今儿我又碰到了那个小卢的朋友，向他打听了一下文州的事儿……”
黄少天的语气焦急而又紧张：“他怎么说？”
王杰希说：“他说文州是军统方面的人。”
黄少天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：“这么说来……小卢和文州都是军统的人？”
王杰希点点头：“没错。我想，他俩此前的关系应该是非常紧密的。如果没猜错的话，文州应该是充当联络人的角色，按照我们观察到的，他现在应该还在暗中替军统效力——只是我拿不准，在小卢被害前，除了小卢一个人以外，他还有没有别的联系人……你怎么看？”
黄少天思考了半天，说：“这我也不确定。”他皱了皱眉，“管这个做什么……老王，你说我要不要去劝他收手？这也太危险了！”
王杰希反问他：“你用什么立场劝他？”
黄少天默然。他的确没有立场去劝喻文州——要论危险性，他自个儿做的事情也差不离；何况要是喻文州问他是怎么知道的，他也说不上来。想了半天好像也没什么办法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。
像是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似的，王杰希开口：“你也只能装不知道——至少，军统和咱们行事不冲突，文州……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，你得相信他有分寸。”
黄少天苦笑：“真是阴差阳错……我就罢了，我原以为文州能安安分分的。从前我说要做些什么跟日本人对着干，还是他泼我凉水来着，没成想……”
王杰希没说话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。说到底，不过是因为身为中国人罢了，他想。
他和黄少天又商量了些别的，两人才离开书馆。黄少天的心情低落得很，王杰希看了看他，问道：“要不你跟我去微草那边吃晚饭？我看你这副样儿，要是现在见了文州准得露馅。”
黄少天黯然地点点头。微草的人都在等王杰希回来开饭，见到黄少天也过来不免有些诧异。正好刘小别和高英杰还没回来，饭桌上多了个黄少天倒也不挤，王杰希看了眼时间，吩咐着给两人留了饭。
黄少天今日的寡言让微草众人都暗暗纳罕，沉默着吃完了晚饭，王杰希又陪着黄少天说了会儿话，见他面色稍虞才放他回了蓝雨。
好巧不巧地，黄少天走到微草门口的时候正撞着喻文州回蓝雨。喻文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，黄少天就像是被烫着一样跳起脚来，话都结结巴巴的：“文……文州……”
喻文州打量着他，黄少天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。过了片刻黄少天才听见喻文州开口，声音温和：“又去微草了？”
黄少天说：“是啊……那个……”他脑海里灵光一现，“老王下午来书馆转了转，后来说他们今儿晚上吃豆沙馒头，我就缠着他过来了。”
喻文州笑了笑没说话。黄少天偷偷瞄了他一眼，见他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。门口的红灯笼映得雪地亮堂堂的，黄少天哆嗦了一下，又伸手呵了口气，说：“太冷了，先进去吧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，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。
漫长的冬天寒冷而难捱。单是二月里，雪就几乎没停过，北平城里炭火的价钱都翻了几番。王杰希这几年变得越来越畏寒，即使穿着厚袍子烤着火，坐的时间久了还是手脚一片冰冷。茶馆的生意也冷清得很，他成日里在柜台坐着无聊，索性把好些从前没写完的戏文翻出来重写。
这一天的天气稍微好了些，雪停了之后太阳悄悄地从云层后面冒了头。王杰希冬日早晨素来起得晚，今日见天气好，又在院子里头赏了会儿腊梅才到茶馆去。他在柜台那里坐了没多久，便见有客人进来——来人穿了件簇新的黑色呢子大衣，头上戴的帽子也是黑色，手里拿着个皮质的公文包。这副装扮在当下的北平城里，基本上都是阔绰的人才穿的出来。
王杰希眯了眯眼睛。这人挑了个正对茶馆门口的座儿坐下，把手里的皮包放到旁边的板凳上。王杰希开口提醒他：“您坐的那儿离风口近，坐久了冷。”
来人无所谓地笑了笑，说：“没关系，我就坐一会儿，正好吹吹风。”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举止和打扮都有些奇怪，跟王杰希说，“给我上壶茶吧。”
王杰希问：“您要什么茶？我们这儿绿茶有龙井、碧螺春、毛峰；红茶是金骏眉；还有普洱和铁观音。”
那人想了一下，说：“就来壶龙井罢。”
王杰希站起来给他泡茶。茶壶端上桌以后那人倒也不急着饮，只把这茶馆打量了一番——他注意到王杰希在看他，便笑道：“您这茶馆挺不错的，敞亮。”
王杰希说：“朝向是好，就是太小了些——听口音您不是北平人？”
那人说：“不是。”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，过了片刻说道，“这龙井味道不错。”
王杰希不动声色：“茶是好茶，不过有些陈了。”他往外头望了望，蓝雨班门口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左摇右摆，“看这天气，今年的新茶怕是又得涨价。”
客人没有接话，一时间茶馆里静悄悄的。王杰希看着这人，这人看着外头，气氛说不出的古怪。一壶茶他饮了半个时辰，付账时又和王杰希闲扯了许久才离开。
过了两天这人又来了一趟，依然是点了壶龙井，坐在那个离风口最近的位置不声不响地饮。这回付账的时候他说了些别的：“听说您从前是唱戏的？”
王杰希笑了笑：“不说从前——我现在有时候也会去唱唱。”
那人正要开口，却好像忽然看见了什么，跟他说了句：“多谢您，不用找了。”便急匆匆地走出去，徒留王杰希盯着他的背影沉思良久。
他走到书馆去找黄少天。黄少天正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把玩一个玉制的鼻烟壶，刘小别在书架旁边抄书目，见他进来，刘小别低头说了句：“班主……我先出去下。”
刘小别急急忙忙地走出书馆后，王杰希关上了门。黄少天抬眼看他，见他面色凝重，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他把茶馆里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黄少天说了，黄少天也面露不解之色：“这人想干嘛？”
王杰希摇了摇头：“我也不知道，但这事儿蹊跷得很……”他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，“锄奸会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行动了罢？”
他并不是在期待黄少天的回答，事实上，他又皱着眉头想了想：“咱们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手了——这人不太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。”他望向黄少天，眼中的神情有些担忧，“你说，这人……会不会是冲着文州来的？”
黄少天心下一紧：“你……你别吓我啊。”他伸手揪起自个儿的一撮头发，苦思冥想了半天才说，“文州……这几天确实老往外头跑。”
王杰希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：“得提醒他小心些……你跟他摊开说了没有？”
黄少天摇摇头：“没有。”
王杰希说：“事急从权——不管怎样得提醒他。你去跟他谈还是我去？”
黄少天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你去吧，我……我怕自己感情用事。”他见王杰希立刻走出门去，连忙又喊了一声，“他现在不在，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。”
方士谦这一日又忙得要命。新年过后，吉川贞佐不知抽的哪门子的风，让情报处把自机关成立以来所有的军统相关情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——浩如烟海的卷宗让整个情报处的人都崩溃了。好在吉川让侦查科、联络处、技术科都抽调了人手来帮忙，使得这一任务看上去并不是毫无完成的可能。
他好不容易把一九四零年五月的档案整理好，想喊刘皓来帮他把文件搬到档案室去，却没有找到人。他走到旁边的办公室里，借调来的文职人员在忙碌着，方士谦问：“你们谁看到刘皓了？”
联络处的小秦说：“皓哥今儿上午来了一趟就出去了。”
方士谦忍不住皱了皱眉，刘皓到他手下干活的前两个月表现尚可，新年后是越发不着调，布置给他做的任务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完成，还总是做得潦草又敷衍。今天更是过分——其他人都在忙着加班，就他一个人跑了个没影儿。
他暗暗想着得把这事儿汇报给梁伯晖，让他给自己换个稍微勤快些的手下，不然自己成日里在办公室里加班，别说王杰希了，简直要忙得连见张新杰的时间都没有。
抱怨归抱怨，事情还是得做。方士谦硬撑着忙到了晚上十点，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累得散了架。他收拾好公文包回家，却在楼下遇到了刘皓。
见到刘皓时，他气不打一处来：“你今天一天跑哪儿去了？不跟我汇报就旷工，挺能耐啊你？”
刘皓谦恭地笑了笑：“方处长，实在是对不起……尚科长派我去执行任务来着。”
尚云霆这个龟儿子，方士谦在心中把尚云霆骂了个狗血淋头。但他也不好再责怪刘皓什么，只挥了挥手说：“下次再有这种事，要先跟我报备一下。”
刘皓忙不迭地应了声，两人在大楼前错身而过。明月当空，在地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：一明一暗，一长一短。
见到张新杰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。方士谦知道张新杰通常的睡觉时间是晚上十一点，见到他的第一件事便是道歉：“对不住，今儿加班加得太晚——”
张新杰摆摆手打断了他：“我都知道，没关系……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，连忙转换了话题，“我们长话短说，下一步的任务是……”
从张新杰的寓所出来的时候，一阵冷风吹来，刮得方士谦打了个寒颤。他的脑袋好像也突然被吹得清醒了些——张新杰说“我都知道”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，他不禁思考了起来。
TBC
标题叫《将相和》的原因是今天正好听了这出…又让文州唱了。和剧情关系不大。
猜到了吗亲爱的们~
这章埋了超多伏笔！越往后写越耗脑细胞......更新频率会逐步降低，预计二十章左右完结。
非常抱歉地告诉大家，为了剧情的可观赏性，剩下的便当将不止一份【顶锅盖跑远，你们抓不住我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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