秣陵夜雪

眼粉&方厨。偶尔苏苏叶神。

【方王】梨园梦——楔子

开个梨园+抗战Paro的脑洞。OOC有,私设有。


1. 楔子


一九二七年。

北平的秋天向来秋高气爽,满街落着金黄的银杏叶子,踩上去咔咔作响。

“王老板,下月十三我们老夫人做八十大寿,老夫人一向喜欢微草班的戏,不知王老板可愿意拨冗赏脸啊?”一身灰袍子的矮胖中年人满面笑容。

被称为“王老板”的,正是微草班的班主王杰希,也是北平城里最有名的旦角儿。

说来也是奇事,王杰希长得眉目清淡,还有些大小眼儿,加之少年老成,平日里往那里一站,任谁也想象不出台上那些个娇憨怀春的杜丽娘,华贵风情的杨贵妃,乃至刚烈苦情的王宝钏,竟然都被他演了个活灵活现。当年王杰希十三岁一出道,便博了个满堂彩——北平的戏客向来以刁钻挑剔、不留情面出名,那家戏院,在王杰希出道几周前就刚刚发生过知名前辈吕良被喝了倒彩,不得不终止演出的事情。

“下月十三,成。贵府上我们微草班也去唱过不少回了,就是不知道老夫人生辰,有没有什么讲究?”王杰希问道。

那管家模样的人笑道:“哎呦,王老板这话客气。我们家老太太最爱听您唱的不就是那出《穆桂英挂帅》吗,三回里总有两回要点的。还有这生辰要图个吉利,这回还得烦请方老板也出个山,来一出《龙凤呈祥》了——话说,方老板怕是得有一个月没登台了罢?老太太常念叨着这年头的老生都唱得不像样,没方老板的一半儿好……”

王杰希礼貌地笑笑:“劳老夫人记挂了。老方挺忙的,微草今年排的新戏多半都是他在张罗。”

“那敢情好——前个您带了个新出科的弟子来登台,唱的《葬花吟》,咱府里人都说好。是叫高英杰吧?”

“没错,不过《葬花吟》总不太适合给老夫人贺寿。”王杰希略一思索,“让他唱《大登殿》吧,喜庆。”

“好嘞。”吴管家喜孜孜地搓了搓手,“堂会估摸着要唱一整天,剩下的戏您和方老板商量着来——就挑些好寓意的就成。”

王杰希颔首道:“成。您放心。”

又随便寒暄了几句,送走了吴管家,王杰希伸了个懒腰,便向练习场走去。微草班这几年来发展得不错,加之梨园一行在北平城越来越红火,近些年收了不少新学徒,其中不乏好苗子。

微草班的教习算是科班里严格的,一圈转下来,王杰希见到好几个唱错词儿的、或是练功偷懒的挨了打。不过如今不比从前,不少文化人抨击“打戏”这一传统,使得教习师傅也不像以前下那么狠的手,原先的体罚用具现在看来倒更像是一种精神威慑了。好在王杰希在微草班颇具威信,用方士谦的话说,“大小眼儿一瞪,能在人身上瞪个窟窿出来”,微草的弟子们平日里都有些怕他,见他来监督训练,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。

挨个弟子检查下来正是夕阳下山的时分,王杰希解散了其他人,把十来个刚出科的弟子留了下来。

“英杰,《抗婚》这段唱得不错。”王杰希对高英杰赞许地点了点头,“再稍微多一些情绪变化会更好。”

“小别啊,你还是差不多老毛病,唱什么都是一个情绪。你自己看看,今儿你唱的北地王妃,是不是和上个月的杨贵妃活脱脱一个腔调?”王杰希看着刘小别有些沮丧的神情,叹了口气道:“这出戏,回头我给你讲讲。”

王杰希又看向柳非。“最近唱腔上进步很大。不过,你对角色女性特征的拿捏做的不到位,还得多练。”

柳非歪了歪脑袋,显然是有些疑惑。

王杰希正要多说两句,却听到一个带笑的声音插嘴,原来是副班主方士谦走了进来:“柳非呀,你师傅的意思是说,台下人想看的,多半是男人心目中的女人,而你演出来的女人,是你自个儿。这个就叫不到位,明白不?”

他又说了一句:“你该去看看兴欣班苏沐橙的戏,她也是坤旦,却没这毛病。”

柳非刚有些明白过来,便听到后面袁柏清“噗”的一声笑,柳非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却听王杰希说:“不错,话糙理不糙。士谦你来看看剩下几个人今儿练得如何。”

剩下的几个弟子一一唱毕,方士谦和王杰希点评过去,天差不多完全黑了。王杰希挥挥手让这几个弟子去饭堂,自己则和方士谦一起向微草班外头走去。

微草班自王杰希接手后蒸蒸日上,不仅规模比原先大了两三倍,还包下了附近的中草戏院专门做演出场地。这天晚上中草戏院演的是《四郎探母》,王杰希和方士谦刚走到戏院外头便听见一片喝彩声。仔细一听却是甫开场不久,邓复升的杨延辉正唱到一句“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”。二人寻了个人少的座坐下,又唤来戏院小厮觅了些吃食。

王杰希低声对方士谦说:“最近怎么老不见你人影——今儿叶元帅府上的吴管家来了一趟,说下月十三是他家老太太寿辰,点了名要你唱《龙凤呈祥》呢。”

方士谦懒洋洋地说:“那就唱呗。”

王杰希有点恼火,又追问他:“你这个月都干嘛去了?上次说要写的那本《霍小玉》你拖了得有快一个月了罢?还有柏清最近的功课都是我检查的,我毕竟是专攻旦角的,教起来自然不如你——你是不是应该解释解释?”

方士谦语焉不详:“写戏本的事儿,急不得。你也知道这帮老戏迷们不是好应付的。《霍小玉》我写了一半了,现下卡在重逢那一场过不去,我得好好儿想想。”

他想了想,又说:“柏清的话,让复升多看着点也是一样的。他还得多练练基本功,用不着我教。”

王杰希冷冷地说:“你还没说你到底干嘛去了。”

方士谦看他眼光灼灼,像是要把他看个透似的,顿觉有点不敢直视王杰希,便移开了视线:“你别问……我是真的有事儿在忙。等过了这个月……”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,“等过了这俩月,应该就没事儿了。到时候不止《霍小玉》,《红拂夜奔》我也一气儿给你写完。成不?”

王杰希估摸着从他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了,便道:“成吧。不过叶府老太太那边的戏单,你还得帮我一起合计合计。”

方士谦点点头。王杰希还有些不放心,又跟他说:“最近北平城里也不大太平,你别到处乱窜。”

方士谦含糊地应了一声。王杰希知道劝不住他,只能寄希望于他自个儿收敛着点儿。他叹了口气,又把目光移回去,关注起了台上的表演。

戏演了一个多时辰,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,桌上没吃完的饭食都冷了。方士谦一直蔫蔫的,也没怎么和王杰希说话,他低着头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。王杰希又叹了口气,暗自思忖着。上一次他俩这样互不说话,还是七年前的事情。

王杰希刚出科的时候,老班主林杰离开了,把整个微草班都留给了他,那时的方士谦很是不忿,两个人的关系不融洽到了极点。

彼时王杰希知道方士谦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。王杰希自打第一次登台以来表现一直惊艳无比,生生地把老班主林杰压得失了光彩。林杰倒是没说什么,王杰希是他一手发掘和培养的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林杰反倒觉得十分欣慰。但方士谦替林杰觉得憋屈——他眼见着这位看着他长大的前辈由舞台上最光鲜亮丽的主角,一步步沦落到只能演些丫鬟之类的配角。那些戏客们对王杰希有多钟爱,他们对林杰就有多苛刻。明明王杰希一个人不能包圆所有的微草班里旦角儿的戏份,他本人也完全无意于此,但看客们不依不饶,每逢林杰出演主角而王杰希轮空的时候,他们总会想些法子对林杰的表演吹毛求疵。最终,在王杰希正式出科的时候,林杰做出了离开微草班的决定。

在林杰说出这个决定的瞬间,方士谦的怒火达到了顶点。理智告诉他这和王杰希没有关系,但他仍旧不可避免地迁怒着王杰希——如果没有你,老班主就不会走;我一辈子都不想原谅你。那时的方士谦愤怒地想着。

离开的时候,林杰微笑着摸摸王杰希的头,对他说:“杰希,微草的未来就交给你了。”

方士谦顿时泄了气。林杰的一个微笑使他找不到恨王杰希的理由,他只恨自己无能为力。

不恨王杰希并不代表方士谦能够自如地面对他。那段时间,他俩很尴尬地配合着登台演戏,虞姬和霸王各有各的好:一个风华绝代,一个气吞山河。可有些眼光老辣的戏迷还是能看得出来,那台上的虞姬与霸王,到底不是彼此的虞姬与霸王。

事情终究还是出现了转机。

当然对于那时候的王杰希来说,这并不能称为一个转机——年方十六岁的他,在某一日唱到一半时,发现自己倒仓了。他勉力唱完这一出,脱下戏服卸了缠头,手心汗津津的,心下一片惶然。

他很明白倒仓对于一个角儿来说意味着什么——少则一年,多则五年的变声期,中途完全无法参与任何形式的表演。最可怕的是,变声期结束后的嗓音完全难以预料,一个不好,这辈子也许就再也不能唱戏了。

他去找方士谦。方士谦比他大两岁,已经过了这个鬼门关。王杰希知道方士谦不喜欢他,但他必须得把这事儿告诉方士谦。夜凉如水,站在方士谦的门口,王杰希有些失神,他想方士谦也许会幸灾乐祸地嘲笑他一把,又或者借此机会把他踢到一边任他自生自灭。但当家的旦角儿倒仓是微草班面临的一个灾难——即使要给方士谦下跪,或者用刀架在方士谦脖子上,王杰希下定了决心,他也要押着方士谦把微草班给撑起来。

出乎王杰希意料的,方士谦脸色平静地听他哑着嗓子说完了整件事情。他从自己的柜子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纸,塞到王杰希的手里,说:“明儿你照这个方子去同仁堂抓药,这一年就先别排戏了。”

王杰希点点头。

方士谦送他出门,踌躇了一下,用干巴巴的语气跟他说:“你回去歇着吧……别老想些有的没的。”

他们之间,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。

好像春风吹拂了被冻得皲裂的大地,带起盎然的生机,冬天的严寒终于过去,接下来就是一片春暖花开。

王杰希很幸运,他的嗓子养了一年便好了。期间微草班的生意颇为惨淡,好在方士谦那时已在生界唱出了名堂,倒也能勉力支撑微草班的生计。

王杰希重新登台唱的第一出戏,便是与方士谦一起的《霸王别姬》。从前微妙的隔阂不复存在,他们两个人靠着这一出戏,再一次地名满北平城。

就这样,王杰希与方士谦相互扶持着,带着微草班一起走过了七年的风风雨雨。

台上的戏终于落幕,下面的观众在大声地叫好。方士谦好像忽然被惊醒一样,抬起了头,正对上王杰希若有所思的目光。

王杰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方士谦的目光没有焦点,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。说不上什么心情,王杰希突然觉得,如果自己能够再倒仓一次,那就太好了。

那天晚上过后,方士谦似乎收敛了不少,不再见天儿地没个人影——王杰希经常看见他在练习场指导袁柏清的身段把式。方士谦还特地跑来跟他汇报了几次《霍小玉》的进展,颇有些邀功的架势。

“你放心,最多半个月——这出戏咱就能开始排上。”方士谦拍着胸脯打包票,“等年底我再收两个弟子,找几个文人造造势,吹个什么'方派'出来……”

王杰希皱了皱眉,打断他:“你想得倒美,先把你手头的事儿做完。你也大半个月没唱了,功夫别生疏了。”

方士谦笑笑:“那哪能呢!你要是担心,我过几天去唱上一出就是了——就《空城计》怎么样?你就当天在戏园子外头贴海报,我保证当晚就能满座,信不信?”

王杰希看他说得眉飞色舞,故意冷冷地吓唬他说:“方老板您可不知道,北平城的戏客早就见异思迁了——现下被捧得最厉害的可是蓝雨班的喻文州喻老板,你若在大街上随便扯个人问方士谦是谁,十个里有九个要说不认识。”

方士谦道:“你就诓我,当我真不知道风向呢?明儿我就去唱——你就看着吧!”

说罢他一转头便走掉了,边走还边唱起来:“我本是——卧龙岗——散淡的人,论阴阳——如反掌——保定乾坤——”

果然功夫也没怎么生疏,随他去罢。王杰希暗暗想道。

到了月底,吴管家却又来了一趟微草班,一进门就和王杰希赔笑道:“王老板!真是对不住您,我家老太太做寿这事儿又有变动……”

王杰希挑眉看了看他,吴管家有点讪讪的:“我家大公子刚留洋回来,说是这堂会呀,越热闹越好——哄着老太太又请了蓝雨班的人。这……哎,戏单还得麻烦您给改改,除了先前定好的那三出,其他的得去掉一半,还有两出大戏,得您两家一块儿演……”

他抬头看了看王杰希,有点忐忑地说:“王老板您别介意——我们大公子向来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,偏生老太太又宠着他,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包涵着——”

王杰希笑了笑:“无妨。联袂演出多难得的事儿,正好让我们班里的弟子去欣赏欣赏蓝雨班的表演——这还要多谢你们大公子呢。”

吴管家松了口气。他见王杰希面色如常,心想这坊间传言果然不可尽信,微草班和蓝雨班的关系怕是也没传说中的那么水火不容。他向王杰希道了谢,又花了半天工夫等王杰希删改完了戏单方才回去。

倒是方士谦听了这消息之后抱怨了两句:“我可最不愿和蓝雨班的人同台演戏——就说他们当家花旦黄少天,那张嘴,合该去天桥底下说相声的主儿,平日里也不知道养养嗓子,一个劲儿呱啦呱啦说话,吵的我脑仁儿都疼……”

王杰希说:“黄少天本来就是天桥下边卖过艺的。”

方士谦想想也是,又说:“要我说,蓝雨班真是一帮子奇人。当家的花旦原先是天桥卖艺的,头牌的老生是个偷戏出身的。”

他又嘟囔着强调了一遍:“真是奇了。这样也让他们红透了半个京城,真是奇了。”



TBC


一年前被天涯上的一个楼主安利入了越剧坑,进而听了些其他剧,比如京剧、昆曲什么的。仅停留在听和看阶段,毫不专业。

但是很想为这些戏曲艺人写点什么,所以开了这个脑洞。如果有对京剧有研究的姑娘能来捉虫+提建议,欢迎之至!

放个摸鱼的开篇,大约周更。欢迎催更,防止半路弃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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