秣陵夜雪

眼粉&方厨。偶尔苏苏叶神。

【方王】连枝(21-22)

古风BE,狗血慎入。


21.


觥筹交错间,方士谦的眼神却止不住地往下面的席位上飘。王杰希正放下手中杯盏,微微偏过头去,与身边的邓复升交谈,眉目间隐含清朗笑意。

 

明明穿的是与其他朝臣差不离的深绿色锦袍,在人群中却总能教他一眼看见。按帝都人的说法,王杰希与别人不同,自小在宫中长大,皇帝待他又亲厚,比起自己亲生的几个皇子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,自然身上有几分常人难及的清贵之气。方士谦对此倒是不大赞同,在他的印象里,自己七八岁时第一次见到王杰希,对方就已经是这副不卑不亢、不骄不矜的淡然模样——可见是出自天生。

 

但他还是更喜欢前几日,与他一道在自家屋顶吹风喝酒直至半夜,醉得连话都说不囫囵的王杰希。

 

念及此,他不由得微微一笑,心神好似面前白玉酒盏中盛放的美酒,方寸之地起了些许波澜。坐他身边的四皇子瞥见他唇角笑意,凑近了些低声问道:“兄长可是喜欢这醉太白?”

 

“原来这酒叫醉太白。”方士谦定了定神,拿起酒杯端详片刻后又放下,语气不似平日爽朗,倒隐约有些伤怀,“我离京多年,此番归来竟觉得物是人非——我还记得,幼时宫中饮宴,最常用的便是旧唐岁贡的梨花白。”

 

“兄长有所不知。”四皇子察言观色,笑道,“这三年来,旧唐往帝都的水路一直不大畅通,父皇体恤,才将梨花白、凤尾罗、寒烟翠这三样的岁贡一并停了……宫中的贡酒,也是岁贡停了之后,才换成了这鄢陵城送来的醉太白。”

 

他顿一顿,语气意味深长:“只是这醉太白,比起梨花白来,的的确确是稍逊一筹了——兄长若是爱那梨花白,我府上倒是窖藏了几坛陈年的,改日遣人送去东宫,就当是我庆贺兄长归来的贺礼了。”

 

“哦?”面对四皇子目的明确的示好,方士谦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,“水路不通,自当派工部的人修缮治理,怎会三年都不见起色?”

 

“这我却是不知了。”四皇子见招拆招,含混地将此事揭过,“我不过在朝中领了个闲散职务——我也不瞒着兄长,我这身子骨算不得多好,平时上朝论政也就是点个卯……”他以手掩唇,轻轻咳嗽了两声,又迅速瞥了一眼对面席上,与鄢陵郡王谈笑正欢的三皇子,摇了摇头,叹道,“同三哥是比不得的。”

 

这话说得颇为自怜自伤,方士谦只好宽慰道:“四弟也不必如此伤怀,帝都中杏林圣手无数,又哪有医治不好的顽疾呢?”

 

“我这宿疾啊……是打胎里带来的,这些年除了宫中太医外,也看了不少大夫。”四皇子垂眸叹息。宫灯明光摇曳,浅琥珀色的酒液中映出他阴柔面容,眼中似有一道锋锐的冷光流过,转眼间又了无痕迹。“大夫说,若是调养得好,也能活到不惑之年,只是想要根治,今生今世却是不能了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罢了,中秋佳节,提这些伤怀事做什么!”四皇子举杯,向着方士谦朗声道,“兄长这八年来,在北境立下赫赫战功,是男儿英雄本色——我虽不能至、却也心向往之,薄酒一杯,聊表我对兄长的敬意。”

 

果然演得一出好戏,方士谦心中暗道。他此时心中已有了较量,连忙端起自己面前酒盏,一饮而尽道,“多谢四弟!改日,为兄必然要去你府中拜访一二——还望四弟到时,可别吝惜那几坛陈年的梨花白。”

 

“那是自然!”四皇子笑道。

 

酒过三巡,见皇帝已经先行回了宫,王杰希也不动声色地寻了个由头准备离开。他理了理官袍下摆,正待起身,眼角余光瞥见方士谦之前坐的位置——已经空了。

 

倒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做派。

 

王杰希步出明光殿,婉拒了宫人为他带路的提议。那内监也并未坚持,毕竟这位长在宫中,对宫室位置熟悉得很,又向来循规蹈矩,绝不会闹出什么风波——有这带路的时间,还不如多欣赏一会儿殿中歌舞。

 

明光殿是广和宫主殿,君臣宴饮多选在此处。出了广和宫,再往东走上数百步便是宫门。王杰希在广和宫门前站了片刻,并未往东而行,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。

 

与广和宫中的热闹喧嚣不同,往西边的这一段路,却是越走越安静。丝竹声渐不可闻,丹桂清香倒是愈发馥郁,满月的辉光落在莲池之上,离离枝叶也掩不住银光浮动。穿过一段水榭回廊,丝竹声彻底沉寂,高台近在眼前,脚下的青石路覆着苍苔,在月光下一片斑驳。

 

王杰希拾级而上,白玉栏杆沾了秋夜雾气,触感湿润而寒凉。还没走到高台顶上,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:“谁?”

 

“是我。”他说,“知道你躲在章华台的,除了我还能是谁?”

 

22.

 

“是你啊。”警惕的声音一下子松弛下来,变得懒洋洋的,“下次我一定换个地方。”

 

“换什么换,这里多清静——花了好几年找到的地方,你舍得换?”

 

说着,王杰希走到方士谦身边,正要坐下却被拉住了。

 

“地上凉。”方士谦解下外袍铺在地上,“坐吧。”

 

“你不冷?”

 

“不冷,北边秋天比这冷多了。”

 

王杰希依言坐下:“感觉怎么样?”

 

“你说这宫宴?”

 

“当然。”

 

“可累死我了!”方士谦抱怨道,“你说的没错,老四的的确确是个狐狸——和他说话,一个字得掰成三块儿,重新拼起来才能猜出来他到底什么用意……你还记不记得他那个娘,庄妃?”

 

“有点印象,怎么了?”王杰希问道,“庄妃不是很早就去了么?”

 

“也没什么,就是感叹一下,老四跟庄妃……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奸诈。”对于这位仙逝已久的庄妃,方士谦显然没什么好印象,“我小的时候,她可没少帮着徐贵妃欺负我母后——现在可有意思,庄妃和我母后都死了,老四跟徐贵妃生的老三斗得不可开交,倒想起来拉我当枪使,有趣、有趣。”

 

王杰希笑了笑没说话。在他看来,方士谦的用词不大精准,本朝的后宫争斗中,从未有过东风压倒西风,或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境况,更何况,以先皇后的手段,绝不会让人“欺负”了去。不过,那是方士谦的母亲——虽然方士谦从不明说,他却也知道,方士谦对她,是很怀恋的。

 

“三殿下骄纵,相比起来,四殿下的城府就深得多了。”王杰希说,“他这些年虽然韬光养晦,可暗中经营的势力,怕是绝不在三殿下之下;更何况……依我看,皇上并不太喜欢三殿下锋芒毕露的性子,四殿下的沉稳反而更合他的心意。”

 

“呵。”方士谦与这两位弟弟的相处时间都很短,一时间也不能完全摸清二人的性子。不过他想起儿时旧事,说道,“从前,庄妃也比徐贵妃更讨我父皇喜欢——毕竟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的本事,可不是人人都有的。”

 

“对了!说到老四,我倒是想问问,梁方最近如何了?”

 

“四殿下很谨慎……”王杰希叹道,“上次他参三殿下的那一本,事先可是没有与四殿下通过气的——三殿下因此事吃了亏,四殿下却也没落着什么好处,据梁方自己说,四殿下这段时间对他并不太热络,怕是生了些疑心。”

 

“不过,你也别太担心。”见方士谦皱眉,他连忙又道,“朝中无人不知,梁方就是那么个耿直的性子——虽则稍微冒险了些,但能让皇上召你回京,这步棋算是歪打正着,走对了。”

 

“这步棋下的,我挺佩服你的。”方士谦沉默了半晌,忽然说道,语气生硬而别扭。

 

“哦?”王杰希抬起头,凝视着夜空中那一轮满月。

 

月华流转,那张侧脸宛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,让方士谦忍不住地想伸出手去摸上一摸。他强忍住了这个愚蠢的念头,却听到王杰希慢悠悠道:“长这么大,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这话——我看今天出的是月亮、不是太阳啊。”

 

“毛病!”这下,方士谦有足够的理由去碰那张脸了——他伸出手去,使劲儿在王杰希脸上捏了一把,“别人都是记吃不记打,就你……记打不记吃!往后再夸你一句,我就不姓方!”

 

“你说的啊。”王杰希拨开他作乱的手,“我可记下了。”

 

“爱记不记!”方士谦见好就收,“刚才宫宴的时候,老四跟我说,这几年旧唐往帝都的水路不畅通,搞得梨花白的岁贡都停了——工部那帮人这么废物?我记得梁方参的那小子就是工部的……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名堂?”

 

“自然有名堂。”王杰希说,“你可知道,梨花白、凤尾罗、寒烟翠这三样东西,若是放在东越,价值几何?”

 

方士谦对此当然没有概念,一时间有些茫然。

 

“只拿凤尾罗来说,仅一匹,价值便可逾百金之数。”

 

方士谦咋舌:“怎么可能?咱们从前在微草的时候,偶尔下山出去玩,街上用凤尾罗做衣裳的人可不少……”

 

“那是在大魏。”王杰希说,“大魏有商会管制,旧唐说到底还是大魏属地,自然也要受其管辖——可与东越人做生意,那就不同了……你若是旧唐人,是愿意把货物卖给大魏,还是东越?”

 

“自然是东越——可卖给东越人,说到底也是他们的自由啊?”

 

“还是那句话,归根到底,旧唐是大魏属地——与东越人做买卖的利润,其中八成要上交商会;而卖往大魏……”王杰希竖起一根手指,“只需要一成。如此算来,与东越人做买卖,可就没那么合算了。”

 

“当然,商人精明,总有与商会勾结的法子。”王杰希说,“但你有所不知,所谓岁贡,并不仅仅是官用,也有民用的定额——这几样东西本身产量就少,除去岁贡之外,能拿出去与东越人交易的十分有限,否则,在东越又怎么会如此昂贵?”

 

“所以水路受阻只不过是借口?”方士谦瞠目结舌,“将岁贡的份额省去,高价卖给东越人,所得的利润……如果我没有猜错,旧唐商人、商会内部、甚至还有帝都的人……都可以分一杯羹?”

 

“不错。”王杰希颔首,“在这件事情上……三殿下与四殿下都是获利者。”

 

方士谦看他笑得一脸云淡风轻,忽然想明白了此中关节:“你布的局?”

 

“你说呢?”

 

方士谦用拳头捣了捣王杰希的肩膀:“可以,真有你的!”不等王杰希答话,他忽然想起自己先前说的“再夸你一句就不姓方”,连忙转移了话题道,“我本来还想着,去老四府上骗几坛梨花白孝敬师父,现在看来是不用了——说老实话,你那边有没有?”

 

“你说呢?”王杰希照葫芦画瓢,也捣了一下他的肩膀,“走之前去我那里拿。”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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