秣陵夜雪

眼粉&方厨。偶尔苏苏叶神。

【方王】梨园梦——刺秦

其实这章才真正把便当发出去呀。OOC,私设有,慎入。


20. 刺秦

 

从这座公寓楼的窗户里往外看去,天边阴云低垂,几乎落得与那几根电线平齐,楼下是逼仄的、冷冷清清的街道,偶尔有几个行人经过,远处大路上的喧嚣热闹都与之无关。

 

这个视角好极了。王杰希调整好了枪口的位置,暗自想道。

 

这是他加入锄奸会以来第一次直接执行刺杀任务。从前多半都是他制定计划,黄少天负责联络,孙翔带着他手下的人去执行——而这一次的任务,他不能假手任何人,只能亲力亲为。

 

窗帘拉上后,整间屋子瞬间陷入了昏暗。空荡荡的公寓里没有一件家具,粗糙的水泥地面踩上去发出的声响沙哑而空洞,像极了那天两人分别时喻文州的嗓音。

 

“一定要这样不可吗?”商议好了所有细节后,他抬眸望向喻文州,做着最终的确认。

 

“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”喻文州的回答是简短而坚决的。

 

他叹了口气:“你够狠心的。”

 

喻文州还是笑:“你都懂的。”他的眼神越过王杰希的肩膀,看向不知名的远方,“少天也会懂的。”

 

黄少天究竟懂不懂,王杰希并不知道。他放空了思绪,把所有杂念摒除。还有半个小时,喻文州的计划就要开始。

 

腕表轻微的“嘀嗒”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着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王杰希终于睁开眼睛,抬起手腕看了一眼——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五分钟。

 

在还剩不到两分钟的时候,王杰希重新拉开了窗帘。他用了几十秒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,很快地,一个蓝色的身影进入了瞄准镜的范围。

 

那个身影走得很慢、很慢。虽然是在狭窄阴暗的小巷里穿行,这人的步伐却自有一份闲庭信步的气度。

 

就是现在——王杰希的手稳稳地扣下了扳机。经过了消音器处理的枪声低而沉闷,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去,穿蓝衣服的人应声倒地。他毫不留恋地摘下手套塞进衣服口袋,转身沿着事先预备好的路线离去——楼下开始有行人聚集,惊呼声传来,他从这座公寓楼的后门离开,迅速地消失在另一边的街道上。

 

主街上的巡警被枪声惊动,赶到现场时喻文州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。案件在下午时分被警察局移交给了特务机关,经过一周的调查后,被判定为一桩锄奸会做下的无头公案,草草了结——一则事发地点实在偏僻,难以调查,二则喻文州对于特务机关早已失去了利用价值。

 

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。七月中旬的时候,刘小别拿着一个箱子去了警局,说里面是喻文州寄存在他那里的东西。这个箱子很快地也被移交到了特务机关,箱子里装的是些无关紧要的线装书,但仔细检索后,方士谦从里面翻出了几封往来信件。

 

他调查了这些往来书信的来历,写成了一份厚厚的报告交给了梁伯晖。这份报告引起了吉川贞佐的高度重视,很快地,根据这份报告,日本人对国党叛逃到伪政府的高官展开了一次秘密的清洗。

 

又是一个落霞满天的傍晚,王杰希缓步走进街对面的蓝雨书馆。喻文州的死讯被特务机关的人悄悄压了下来——毕竟,招供后释放的人被锄奸会暗杀这种事情,对将来的审讯都是不利的。但王杰希总觉得,黄少天虽然没有被告知确凿的消息,却有着格外敏锐的直觉。

 

几天前,黄少天向他问起之前的刺杀计划,他含糊其辞地推说“风声紧”,需要缓上一阵子再执行。黄少天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,没有再说什么。

 

金红色的霞光把他的身影拉得狭长,投射在蓝雨书馆的门槛上。他掀开帘子,黄少天趴在柜台那里,手撑着下巴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见他进来,短暂的愣神后,黄少天招呼他坐下。

 

王杰希闩上门,夕阳最后的余晖被隔绝在屋外,只有一小片霞光从书馆侧面的小小天窗穿过,落在黄少天的脸上明明灭灭,教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。

 

“之前的那个暗杀计划不用做了。”王杰希把手上的报纸递给黄少天,报纸右上方的讣告栏里刊登的是那位经济司高官的死讯。

 

“暴病而亡?”黄少天借着夕阳的余光看清了那几行小字,微微皱起了眉,“怎么这么巧?”

 

“谁知道呢。”王杰希轻描淡写地说,“对我们来说,总归是件好事情。”

 

黄少天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几行铅字上划过,指尖上沾上了浅淡的墨痕。他觉得有什么古怪的地方,却又说不上来,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。

 

他想了半天也没想通此中关节,最终叹了口气,说:“那……最近还有别的任务要做么?我前阵子……状态不好,劳你多担待了。”

 

“不碍事。”王杰希说,“就是来跟你说一声,最近没什么要做的,你好生歇着罢。蓝雨这边……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。”

 

“呵。”黄少天的笑声有几分凄凉,“文州不在了以后……戏演不起来,不过吃吃老本,打理起来倒不算费事。”

 

“也不知道文州怎么样了。”他喃喃说道。

 

王杰希没有说话。他不想用虚无的谎话去蒙蔽黄少天,对方迟早会知道——他最好的选择是静静地聆听,这大约是黄少天现在最需要的安慰。但黄少天说了两三句便安静了下来。此时此刻,他忽然很怀念从前那个聒噪的黄少天。

 

这个夏天格外炎热。树上的知了玩命儿地叫着,即便是深夜也不肯停歇。只消在街上走上两步,便能让人热出一身的汗。虽然张新杰的房间背阴,头上的吊扇又以最大的功率在转,方士谦坐在那里,还是觉得闷热烦躁。

 

他伸手擦了擦头上的汗。张新杰敏锐地发现他在走神,又耐心地把刚才的两句话重复了一遍。

 

“抱歉,太热了。”他冲张新杰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。

 

“没关系。”张新杰说,“我知道……你能想通就挺不容易了。”

 

方士谦沉默了。喻文州被释放的那天,他在办公室里磨蹭到了八点,手头的工作早已处理完,而这一天正是此前张新杰所说的“一周后”。

 

张新杰的公寓他是肯定要去的——但他还没有做出决定。走出机关大楼时,楼里的灯光已经几乎全灭,一轮明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,清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流淌下来。

 

即使他的脚步再慢,最终还是走到了张新杰的楼下。那扇小窗是亮着的,窗边有个人影,他抬眼望去,正与张新杰视线相交。

 

“想得怎么样了?”放他进屋后,见他不说话,张新杰开口问道。

 

“我……”他艰难地开口,“其实还没想好。”

 

“不着急,你可以慢慢想——到想清楚为止。”张新杰平静地说。

 

“我有个问题。”方士谦问,“组织上为什么派刘皓过来,明明……”

 

“我和他们说过,这个任务不适合你。”没等他说完,张新杰便开口打断了他。

 

“你……”方士谦的语气中不无惊讶。他与张新杰是多年的老搭档了,张新杰的行事风格他是熟知的——对方从来都是以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,对上级的命令绝对服从。

 

他垂下了头。张新杰上次的话还回响在他的耳边:“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,你得认清楚这一点——然后做出相应的让步。”

 

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,抬起头来,直视张新杰的眼睛:“我可以继续下去——来谈谈下一步的任务罢。”

 

他的眼中重又燃起了信念的火焰,微弱但不曾熄灭。张新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,说:“好。”

 

张新杰耐心地等他把飘走的思绪拉了回来,才接着说了下去。似乎在他做出决定以后,他与张新杰的相处也有了微妙的变化——他甚至有些忐忑地告诉张新杰,喻文州被释放以后来找过他的事情,并询问了张新杰的看法,只略去了中间人刘小别不提。

 

张新杰沉思了许久,久到方士谦以为他又要皱着眉批评自己的立场了——谁知张新杰最后只是笑了笑,说:“你要是觉得没问题的话,就帮他们一把罢……这事儿我就当没听过。”

 

一转眼,漫长的夏天过去了。到了秋天里,美国大使亲赴重庆与国民政府进行了合作商谈,慷慨激昂地声称“战争的反攻阶段即将到来”。这一年的下半年对北平城里的各方势力来说,都是相对平静的半年——军统的情报系统受到了很大的破坏,在大量撤离之后只剩下了小部分人留守,很难再翻出什么风浪来;正面战场向南部进一步转移,日军在华北地区的兵力鞭长莫及,许久没有出现大量的调动;而对于共产党来说,在另两方势力按兵不动的情况下,也赢得了更多发展壮大的空间。

 

年底的时候,梁伯晖被平调到特高科去了——空出来的位置总要有人填补,副机关长中村提议从原先的两位副处长中提拔一位,这一提议却遭到了吉川贞佐的否决。与中村不同的是,吉川对于投诚的中国人向来持以不信任的态度,即使是他最忠实的拥趸尚云霆,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条走狗罢了。他力排众议,将他在日本军校时的师弟万惠民从特高科挖来,接任了梁伯晖的位置。

 

万惠民与梁伯晖截然不同。梁伯晖平日里处事的原则基本可以用八个字概括——“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”,这一原则可以从他对赵长林这样一个手下极高的容忍度中窥见一斑。但万惠民四十出头的年纪,正是仕途得意之时,又得蒙师兄吉川提携,誓要在特务机关干出些名堂来。万惠民初来乍到的第一个月,就把平日里无所事事,最爱偷奸耍滑的赵长林骂了个狗血淋头,连带着方士谦也没收到什么好脸色。

 

年初的一天,赵长林约了方士谦去听戏,路上苦着脸跟他说:“老方,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。”

 

方士谦安慰他:“我看万处长这是拿你立威呢——新官上任三把火,就是没事儿他也得挑出些毛病来,你忍忍就过去了。”

 

事实上,方士谦也很烦这位新来的处长,这种微妙的同仇敌忾使他对赵长林的态度都和蔼了几分。已经将近新年,往日机关里众人在这个时候都是懒散的,偏万惠民要折腾,查完了军统不算,又说要查共产党。

 

他热情满满地跟吉川打了报告,还受到了吉川的大力支持。一时间,机关里各个部门都忙得人仰马翻,这些年日本人忙着与军统斗智斗勇,对共产党倒是疏于防范,加之方士谦、刘皓二人暗中使绊子,直到新年,调查也没有什么进展。

 

对于住在椿树胡同的两班人马来说,这是自沦陷以来最难过的一个新年——可以一起过年守岁的人又少了一个。众人各怀心事,默不作声地吃完了年夜饭,便各自散去,只有黄少天还是磨磨蹭蹭地留在了微草班。

 

这一次他缠着说话的人倒不是王杰希,而是刘小别。他先是闲扯了些有的没的,如以往那般滔滔不绝,接着话题非常自然地过渡到了喻文州。

 

与王杰希不同,刘小别对于骗他这件事毫无心理障碍:“喻老板的下落,我是真的不清楚。”

 

黄少天知道他现下在帮军统做事,丝毫不信他的说辞:“王杰希说不知道,我还勉强信上三分——文州被捕前把军统的事情都交代给你了,要说你不知道,骗鬼呢?”

 

刘小别说:“那是喻老板被捕之前的事儿了,他被放出来后我真没见过他。”

 

黄少天眼里的怀疑丝毫不减。但见刘小别口风紧得很,他便换了种方式套话:“那我问你,文州能被放出来,是因为他把军统的消息泄露给了日本人,而且这消息还得是真的,对不对?”

 

刘小别点点头,说:“我猜可能是这样。”

 

黄少天说:“那我再问你,他这样当了叛徒,军统会放过他?”

 

刘小别犹豫着说:“其实……该撤离的都撤得差不多了,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。”

 

他说这话的底气明显有些不足,黄少天闻言立马趁胜追击:“这就奇怪了——就算他说的是真的,没捉住军统的人,日本人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他;更奇怪的是,他被放出来以后,连蓝雨都没有回过一趟……”他的眼睛仿佛在闪光,“很奇怪,你说是不是?”

 

他的问题实在犀利,刘小别只觉得身上的冷汗在噌噌往外冒:“黄少你这么一说……是挺奇怪的。”

 

“那只有两个可能——他活着,做了叛徒,躲了起来;或者……”黄少天发现,即使已经过去了大半年,提到这件事时自己的声音还是止不住发颤,“他早就死了。”

 

“你觉得我会相信哪一种?”黄少天盯着刘小别,目光锐利,像一把覆着霜雪的利刃。

 

“这么看来……喻老板可能确实凶多吉少了。”刘小别涩声说道。

 

黄少天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,说:“那么,我的下一个问题就来了——如果文州死了,他是怎么死的?”

 

不等刘小别开口,黄少天自顾自地分析了下去:“日本人既然放了他出来,那他肯定不是死在日本人手里……要么,是军统派人清洗了他,要么……”他顿住了,过了片刻摇了摇头,“我不信他做了叛徒,但我实在猜不出另一种可能了……”

 

刘小别陪着他一起沉默。过了许久,黄少天才重新开口,声音里带了从未有过的哀求:“你要是知道……就告诉我好不好?”

 

刘小别正要狠下心来拒绝他,门口王杰希平静的声音传来:“你想知道的话,我告诉你。”

 

两人不知道王杰希已经在外面站了多久,只见他灰色的棉袍子上沾满了细碎的雪花。黄少天闻言一下子怔住了,王杰希说:“你跟我来罢。小别,你忙你自个儿的事去。”

 

黄少天有些茫然地跟着王杰希穿过微草的几间院子,又走进王杰希的房间。王杰希伸手拧开桌上的台灯,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室内的一角,黄少天却觉得眼前一片黑沉沉的,尤其是当他听完了王杰希的叙述之后。

 

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他的声音轻飘飘的,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。

 

“就是这样。”王杰希点点头,目光是少见的柔和,“文州让我等胜利了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……是我食言了。”

 

“嗯……”他惯性地点头表示了肯定,半晌后才反应过来,“但是,多谢你现在告诉我。”

 

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,把泛出来的一点泪花生生憋了回去,声音里却带着释然和骄傲:“这才是……我认识的文州啊。”

 

定了定神后,他又问:“文州……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?”

 

“不止是说给你的……”王杰希仰起脸来,似乎陷入了回忆,“他说,希望到了胜利那天,世上再无不当死而死,不当离而离者。”

 

TBC


其实最合适的标题应该是“群英会”,但是之前用过了,所以改了“刺秦”,算是用荆轲刺秦中樊於期“献头”的典故吧。

文州的最后一句话改写自林觉民的《与妻书》。

预计还有两到三章完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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