秣陵夜雪

眼粉&方厨。偶尔苏苏叶神。

【方王】梨园梦——空城计

慢慢揭开谜底啦。OOC有,私设有,慎入。


13. 空城计

 

夏日的白天闷热而漫长,蝉躲在浓密的树荫间叫个不停,直叫得人心里躁得慌。黄少天平日里最是怕热,喻文州见他坐不住,索性把他赶回去睡觉。到了下午五点,眼见书馆里也没什么客人,喻文州便让刘小别先回了微草,自己一个人坐在柜台那里看书。一本线装的《三国演义》,他不知颠来倒去地翻了多少次,页角都磨得破破烂烂。他想起从前他最拿手的几出戏,《借东风》、《群英会》、《空城计》,都是三国里头的故事,演的角色全是诸葛亮。

 

都多少年没唱了呢,喻文州轻轻叹了口气。他又随手翻了几页,正好翻到“马谡拒谏失街亭,武侯弹琴退仲达”这一回,那些唱词儿倒像是印在脑海里似的,他不由得轻轻哼了起来:“我正在城楼观山景——耳听得城外乱纷纷——”

 

哼了一会儿也算是过足了干瘾,眼瞅着外头天色渐渐有些暗了,喻文州站起身来,把柜台上头放的书和纸笔摆放整齐,便准备打烊。谁知他刚走到门口准备掀帘子,外头却进来一个人——这人比喻文州高些,穿了件短袖的白衬衫,卡其色裤子,大热天的却不嫌热,还戴着顶褐色的帽子。他垂着脑袋,像是生怕被人看见似的。

 

喻文州说:“不好意思,我们书馆要关门了——您要有什么事儿,明天再来罢。”

 

那人把帘子放下来,才终于抬起头:“喻老板,我是专程来找你的。”

 

来人正是方士谦。喻文州有点诧异,打量了他一小会儿,忽然笑了:“原来是方老板,咱们都十几年没见了罢?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儿?”

 

他一边说着话,一边不动声色地往门口走。方士谦的动作却比他更快,喻文州手还没够着门帘,便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抵住了——他低头一看,是方士谦手里的枪。方士谦冷冷地说:“别乱动,子弹可不长眼睛……把门关上。”

 

喻文州只觉得冷汗在唰唰地往外冒,饶是如此,他脸上笑意依然不减,声音也还是一贯的冷静自持:“方老板,您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?”

 

方士谦见他把门关紧了,枪口才略略往回收了些:“喻老板的戏做得很足啊。或者说,我应该称呼您,周闻予——周先生?”

 

喻文州的瞳孔猛地一缩,好在黄昏时分的光线晦暗不明,方士谦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。他的声音有些发涩:“方老板在说什么,我听不懂。”

 

方士谦像是料到了他的反应似的,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:“你最好老实一点。你和卢瀚文什么关系?”

 

待喻文州看清楚了那张纸上的内容之后,脸色不由得变了。那是他写给宋晓的支票——他一时间想不明白,这东西怎么会到了方士谦手上的。方士谦在特务机关里头工作,这事儿卢瀚文曾经和他说过,却没有提及任何其他的细节。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,也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被动得很——为今之计,还是得先搞清楚方士谦此行的目的才是。

 

喻文州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:“方老板,我和小卢认识的时间长得很——您是想问和他相关的事儿?说来话长,不如我们进去坐下来谈吧。”说着他竟像个没事人一般,自顾自地往里头走了。方士谦犹豫了一下,便跟着他进了里头的账房。

 

喻文州走到账房的桌子边坐下,他给方士谦看座,方士谦没搭理,只站到了他旁边,枪口却还是稳稳地指着他。喻文州反倒笑了:“你这么紧张做什么,我就在这儿,横竖也跑不掉。”

 

方士谦冷笑了一声,说:“对你们军统的人,我当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。”

 

喻文州说:“这话可就奇了。你方才是问我和小卢的关系罢?他倒是常常来我这里买画学画……他素来对这些风雅之事感兴趣,肖先生又闭门不见,他便来寻我——这跟什么军统,实在是扯不上关系呀。”

 

方士谦把那张支票拍到桌上,打断了他:“那你倒是说说,你为什么要用个假名字,月月开支票给一个小诊所的医生。”

 

喻文州不紧不慢地说:“说实话,这和我自个儿的一些私事有关。方老板为何连这个都要打听呢?”

 

方士谦的声音里边开始透着不耐烦:“喻老板,你这么装傻充愣,我想我们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。”他凑近喻文州的耳边,冷冷地说,“我不介意带你到刑讯室里面去继续我们的谈话——请你好自为之。”

 

喻文州的身子蓦地一僵。不过他很快地回过神来:“是吗?那我反而很想知道,你为什么不直接请我去你们的刑讯室谈呢?”

 

他脸上的表情是笃定而无畏的,这让方士谦突然感到一阵烦闷:“喻文州,你最好搞清楚状况——你现在没有向我发问的资格,明白么?”

 

喻文州抬起双手表示妥协:“好……我不问了。”他重重地叹了口气,“不过我还是想请你先把话讲清楚,之后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。”

 

说罢,他便双手环胸靠上椅背,只等方士谦开口。

 

方士谦见他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,又想到自己没有过多时间和他耗着,索性便把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——竟是让他说了个八九不离十。喻文州沉默着听他说完,中间还不时地点点头。这大约便是默认了,方士谦想。

 

方士谦用叙述性的、笃定的语气把话说完之后,喻文州沉默了一会儿,才又开口道:“方老板——你是聪明人。我也没什么要反驳的,我的确是军统的人。”

 

方士谦这下反倒惊讶了。他对喻文州此人也算有些了解,在他眼里,喻文州一向城府颇深,他竟没有想到喻文州会这样痛快地承认,一时间倒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喻文州似乎看出来他的犹豫,又说: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——我还是那个问题,你既然猜出来我是军统的人,又为何要私下来找我?”

 

方士谦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答案:“王杰希。”

 

喻文州了然地点点头:“果然是因为王杰希。”他整个人都似乎放松了下来,还轻轻地笑了一声,“怎么,你怕牵连到他?”

 

不等方士谦回答,他又说:“方老板,你应该庆幸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——王杰希是锄奸会的人。”

 

方士谦整个人都愣住了。喻文州接着说了下去:“所以,如你所见,我根本不担心你会抓我回去审问——我手上有王杰希的把柄呢。”

 

方士谦瞪着他,眼神冰冷,声音里却有隐约的怒意:“怎么,你不担心我直接在这里杀了你?我现在觉得这是个挺不错的主意呢。”

 

喻文州摇了摇头:“你不会的。”他的声音依然是沉稳而平静的,“一来,这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;二来,我有一种直觉……你身上没有杀意。”

 

方士谦简直要被他气笑了:“哦?所以你是当我来找你喝茶聊天的么?”

 

喻文州又摇了摇头:“不管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,既然你不打算抓我也不打算杀我,我总要谢谢你的。”他抬起头来与方士谦对视,眼神里的东西却让方士谦看不透,“王杰希的事儿,不管以后我自己怎样……我都不会再说出去。”

 

方士谦盯着他,试图分辨他这番话是出于真情或是假意——他终究还是相信了喻文州的诚意:“希望如此。还有……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,常在河边走,没有不湿鞋的——哪天你被机关发现了,可别怪我不留情面。”

 

喻文州无所谓地笑了笑:“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——总归剩下的事情不多了,办完了我就做回自个儿的良民,不劳您费心。”

 

方士谦沉默了一会儿,把枪收回枪匣子里:“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。”说完他看都没看喻文州一眼,便离开了书馆。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,他经过微草的院子门口时微不可觉地停了一下,又加快了步伐,匆匆地走开了。

 

账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寂静,外面的蝉鸣声好像都停止了一样。喻文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,棉褂子已经整个湿透了。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——他想,他终于知道了在城楼上弹琴的诸葛亮到底该是个什么心境。

 

他在账房里呆坐了半晌,直到觉得身上的力气又回来了,才关上书馆的门,回到了隔壁蓝雨的院子。他房间里的灯光是亮着的,黄少天正坐在里头等他,见他推门连忙问道:“文州你跑哪儿去啦,这么晚才回来!晚饭的时候大家等了你半天,看你迟迟不来才开饭,我让他们给你留了一份放在厨房,你饿的话赶紧去吃啊……”

 

喻文州摆摆手打断了他:“没事儿,我在书馆里头整理账本,一不小心没注意时间罢了。”

 

黄少天脸上有狐疑的神色:“我开始就跟他们说你在书馆里头,还去看了一眼,书馆的门关着,里头外头都没开灯。”

 

喻文州说:“后来有点累,就睡着了一小会儿。”他岔开了话题,“你今儿睡了一下午罢?难怪这会儿这么精神。”

 

黄少天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,最终还是没有问下去:“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懒?不过睡了一个时辰罢了——醒了以后我看王杰希在茶馆里头坐着没事干,就拉他出去了一趟。”

 

“这么热的天,你们倒是有兴致出门。”喻文州嘟囔了一句。

 

“啊,这个……太无聊了嘛,你知道的,他们那个茶馆最近也没什么生意,正好我想起来书馆里头好久没进新书了,就拉着他一起去看看能不能进点新的,这个他比我在行嘛……”黄少天说。

 

喻文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黄少天在他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。不过喻文州也没有多说什么,黄少天又和他扯了些别的,便催着他赶紧去吃饭。走在去厨房的路上,喻文州想,此番弄险,大约是歪打正着了。

 

晚上十点,方士谦才回到家里。他打开灯,暖黄色的光充盈了整个房间,但大约是因为夏天的缘故,他只觉得心里烦躁得很。他拿出打火机,烧掉了口袋里的支票,烟灰缸里头小火苗一跳一跳的,转眼那张薄薄的纸便化为灰烬。

 

住在他楼下的那对夫妻正在吵架,具体在吵什么听不分明,不时有女人尖声的斥责声和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啼哭声传来。方士谦推开窗户,对着楼下大吼了一声:“吵什么吵!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啊?”

 

楼下的声音停了一小会儿。没过多久,随着几下重物的撞击声,叫骂和啼哭又开始了。方士谦抱住脑袋,泄气地把自己摔到床上,他脑子里乱糟糟的,心里知道自己需要冷静一下,却又忍不住地去想喻文州说的话。结果他越想,越生王杰希的气,简直想要立刻跑到微草去质问王杰希。

 

他爬起来点了根烟,重重地吸了几口之后,终于有些冷静下来。当务之急,是要找王杰希谈谈,劝他停止自己热血而莽撞的行为——方才的冲动之下他甚至忘了检查今天的信件。他出门打开信箱,越云剧院下周的剧目单静静地躺在里面——下周二他们演《大劈棺》,王杰希虽没参演,却担了胡琴。

 

这一日是周四——只有四五天的时间了。他打起了腹稿,想着见到王杰希时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。腹稿打了一会儿,他总觉得不管怎样都词不达意,不免又有些走神——他忽然想起当年还在微草班的时候,自己偷偷溜出去和组织上的人一起活动的事儿。那时候,王杰希应该是发现了些苗头的,他想。

 

他的记忆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月夜。王杰希和他面对面地站着,他有话想和王杰希说,王杰希大概也想和他说些什么——月光流转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,晚风似乎都在催促着他“快告诉他呀”,可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彼此,最后王杰希长叹了一声,转身离开。

 

如果当初把一切对王杰希和盘托出,之后的事情是否会不一样——方士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起了这个问题。他想了半天才发现,即使当时说了,又能怎么样呢。王杰希大约会劝他别理会那些政治上的事儿,好好专心唱戏;而即使王杰希劝他,他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参加革命——一切都不会与现在不同。

 

所以那时候的王杰希才没有开口。方士谦揣摩着王杰希当时的心境,心里有种难言的苦涩。他关上灯,闭上眼睛。倦意如同潮水一般包围了他,他很快地进入了梦乡。

 

这不是一个愉快的梦境。

 

天空是黯淡的铁青色,空中飘着细雨。他到了办公室,梁伯晖笑着把他叫了过去,声音里都透着一种狂喜:“我们终于抓到了北平锄奸会的头目!你猜猜是谁?”

 

方士谦茫然地摇了摇头。梁伯晖凑近他身边,神秘地说:“就是……算了,章科长正在审着犯人,我带你过去看罢。”

 

他跟在梁伯晖身后,下了楼梯又穿过刑讯科的走廊——走廊里弥漫着阴冷的气息,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晦暗无光的,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围绕在鼻端。这条走廊真长,好像永远都走不完一样。

 

渐渐地,他听到一些痛苦的呻吟声,由微弱逐步变得鲜明。他终于看到了走廊的尽头,梁伯晖也停了下来,指了指左边的牢门:“进去看看罢。”

 

他木然地推开门,大脑里依然是一片空白。章文韬模糊的背影浮现在他的眼前,那个身上满是血迹的犯人被绑在处刑架上,安静得像是断了气一般,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。章文韬听到他的脚步声后转了身,说:“你来了。”

 

像是有种奇怪的力量指引着他向前一般,他向章文韬点了点头示意,便走向了处刑架。微弱的光从天窗里落下来,逆着光他看不清那个犯人的脸,只是越走近越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。

 

他睁大了眼睛,伸手撩开了犯人那遮住脸的头发。一张苍白的面孔倒映在他的瞳仁里——眉头无意识地紧皱着,眼皮虚弱地耷拉下来,嘴唇毫无血色,起了一层干皮。他颤抖着抚上那苍白的脸颊,对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,轻轻地呻吟了一声。

 

那是王杰希的脸。一时间,他的心脏似乎被无数恶魔扯成了一块块细小的碎片一般,剧痛之中还能听到那恶毒而愉快的笑声。方士谦痛得猛然从梦中惊醒,头上身上都是涔涔的冷汗。

 

还好,这只是个梦,这不是真的——方士谦捂住心口,一遍遍地跟自己强调道。卧室里的黑暗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一样,任凭他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到一丝光亮。

 

他一生中从未有一刻如现在一般,如此渴望下一天的到来。

 

TBC


这章的废话要多一些【都是笔力不够的锅,摔】:

1. 喻队知道少天是锄奸会的人,但不能确定老王是。他为了防止老方抓他,“弄险”了一把,意在威胁老方:如果你把我抓回去,我就把老王供出来;同时他赌了一把方神不会就地把他灭口,此所谓“空城计”。

2. 老方找喻队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抓他或者杀他,因为都是抗日力量嘛。但喻队问他原因的时候他没有说到这一层,而是用的事先准备好的理由“王杰希”,而喻队也很快地GET到了。

3. 老王的异常前面其实有过几个小小的暗示啦——比如他经常和少天混在一起,大夏天工商界代表大会的时候瘦了一圈,还有之前“烧纸条”的梗——如果老王只是一个正常的唱戏的,从逻辑上讲,他不必担心自己会有什么事情牵连老方的。

最后的是个梦233333,不要方。

P.S. 泥萌光给诗点热度不猜谜是什么鬼啊!!!摔!!!

答案可以评论或者私信我,点文到全文完结有效。

评论(20)

热度(92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