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方王】梨园梦——夜奔
居然忘了预警。民国+梨园Paro，OOC有，私设有，慎入。
4.夜奔
叶修走后，王杰希一个人回了房间。差不多子时，袁柏清敲响了他的房门：“班主，师傅回来了。我和小别按您的吩咐带他到后院那边了，这事儿没别人知道。”
王杰希点点头：“我知道了。你们回去歇着吧，千万别和旁人说漏了嘴。”
他向后院走去——穿过存放戏服道具的院落，走过平日里练功的训练场，又绕过年轻弟子们的卧房。微草班的每一个角落里似乎都有方士谦的影子，一本正经的、插科打诨的、还有又别扭又温柔的。而这些久远的影像终归还是渐渐模糊，最终定格在王杰希脑海中的，是一个月前，冷凝的月色下，他俩相对立于中庭，方士谦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微草班的后院已经荒废了有一阵子，院子里的那棵老梧桐早已半死不活，枝桠上零零星星地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。树下的石桌石凳上也积了不知道多少灰尘。王杰希不禁想起许多年前的夏夜，他也曾经和方士谦坐在这里，在这株梧桐树下乘凉，那时的晚风凉爽，月色温柔，漫天繁星倒映在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里，好像这般年少的好时光永远也走不完一样。
后院的那间小屋现在被用来堆放杂物，里头没点灯，黑漆漆的好像空无一人。王杰希伸手推门——他知道方士谦在里边，与他就隔着这薄薄一扇门的距离，那么近又那么远。“吱呀——”一声响，坐在桌边的方士谦循声看过来，一时间两人目光相对，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空气中只剩下尴尬的沉默。
最终还是王杰希先开口打破了僵局：“这么多年过去了，你还是喜欢爬西头院子那道墙。”
他这话说得让方士谦不知如何去接——他的确是在西院的墙根被袁柏清和刘小别两个人堵了个正着的。他知道宪兵队来微草班抓他的事儿，事实上，傍晚的时候他得了风声，本来是要躲起来的——也许躲过了这一阵子，组织会想办法送他离开北平；又或者在躲藏的时候，他会被当局抓住，秘密审问和处决。但无论如何，在方士谦为自己料想的结局里头，并不存在当下的这种情况：在后院的小屋里，以如此仓皇而狼狈的姿态，面对王杰希。
当得知宪兵队离开了微草班的时候，他心下松了口气，可接下来，他的脚步像是不受理智约束似的，还是如年少时一般，轻车熟路地爬过了西院的墙头——再回来看一眼，收拾了东西就离开，从此以后离微草班，离王杰希远远儿的，山高水长，永不相见——方士谦心里想。
“说说吧，到底怎么回事。”王杰希顺手关上了门，朦胧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纸照进来，映得他的眉目清淡而冰冷，和他此时的语气如出一辙。
方士谦望着王杰希。他知道王杰希此时大概又是生气又是失望，思维却不自觉地发散着。王杰希的大小眼儿很亮，让他想起年少时夏天的夜晚，他和王杰希两人溜出去玩儿，在北海泛着舟，吹着风，月亮和星星倒映在水里，那一池湖水像极了王杰希的眼睛。
“其实他们说的没错儿。”他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，“我确实是个共产党。”
王杰希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意外：“我前几日去了你书房一趟，看见了《燎原》的剧本——是你的手笔吧？你接着说。”
“没什么可说的了啊。简而言之，就是一年前我无意中救了个人，那人也是共产党——我觉得他们挺不错的，就加入了。再多的，都是党内机密。你打死我我也不能告诉你一个党外人士……啊！”
他话音未落，王杰希的拳头就砸了过来，方士谦来不及躲闪，被打了个正着，疼得他龇牙咧嘴：“王杰希你！我知道你要打我，你居然趁我不注意打我！你这人心怎么这么脏呢！”
王杰希冷笑一声：“合着我打你还得先通知你了啊？你在北平城里搅风搅雨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通知我一声呢？”
方士谦脖子一梗，“搅风搅雨那也是我自个儿的事，大不了……”
王杰希这个王八蛋，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——被扯着领口提溜起来的方士谦愤愤地想，妈的，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劲儿这么大呢。
“你不就是怕牵连微草班，牵连我么。”王杰希的声音还是冷冷的，但方士谦听得出其中的怒火，“我告诉你，首先你搞出这档子事来，想不牵连我们都难；其次是，要不要被你牵连，不是你单方面说了算的——你把我们当什么？啊？”
王杰希说到最后声音有些颤抖，方士谦怔怔地看着他，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个音节。他伸出手来，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王杰希的手背，王杰希愣了一下，先是没动弹，忽然又甩开他的手，径直要走出房间。
“你去哪儿？”方士谦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问道。
“北平城里待不得了。过两天送你滚蛋。”王杰希关门的声音大得像是故意。
方士谦连着两天没见到王杰希，确切地说，他被锁在屋子里，除了按时来送饭的袁柏清谁也没见着。他想问问袁柏清王杰希都在忙些什么，却总是被对方语焉不详地蒙混过去。
被关在后院的这段时间方士谦想了很多——奇怪的是，到了这个时候，他那些热血的革命念头不知为何渐渐地淡了下去，想的全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。第一次和王杰希一起登台演戏啦，正月里带着整个微草班一起去街上看花灯啦，半夜里抓到偷偷溜出去玩耍的袁柏清和刘小别啦——都是些极琐碎的小事，此刻却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乱转，生动而又鲜明，让他感到些许悲凉的快活。方士谦不禁自嘲地笑了笑，觉得自己真是英雄气短，儿女情长——这丝毫不是个革命者该有的态度嘛。
到了晚上他在屋子里还能隐约听见中草戏院那边传来的京胡声——看来微草班的运转倒还正常。听了两晚，王杰希没登台，倒是高英杰唱了两三出。高英杰的小腔儿已经得了王杰希三四分神韵，虽则还是青涩有余，风情不足，唱起《游园惊梦》来，倒也得了不少喝彩。
这天黄昏的时候天气开始变得阴沉沉的，一点儿阳光都不见，天空是暗淡的青灰色，细碎的雪花慢慢飘下来，这一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悄然而至。晚间中草戏院那边依然是一片热闹喧哗，听声音，登台的似乎是刘小别。唱了不多时，方士谦听到门锁响动的声音，只见王杰希走了进来，灰色的棉袍上沾满了雪，手中还提溜着个包裹。
外面的雪一定下得很大，方士谦想。
王杰希的头发和眉毛上也沾了不少雪，配上他平日里不沾烟火的谪仙模样倒越发像个小老头子。以前方士谦就爱笑话他少年老成，看见他这副模样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。
王杰希一脸嫌弃的表情：“方士谦你怎么还笑得出来。”
方士谦没答话，继续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。王杰希走到他身边一看，宣纸上画着个作虞姬装扮的旦角儿，再仔细看，却原来是个大小眼。方士谦搁下笔，有点挑衅地望向王杰希。
都这个时候了，这人怎么还是一副没长大没心没肺的样子呢。王杰希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，伸手把画拿起来端详了片刻：“画的不错。送我吧。”他声音又低下去一点，“就当是做个纪念罢。”
外头一出《锁麟囊》正唱到“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”，和着呜呜咽咽的风声传来。
“小别唱得……比原先好多了啊。”方士谦突兀地开口。
“也就这半年的事儿吧，这半年你不清楚的事情多了去了。”王杰希慢悠悠地说，“小别天生一副好嗓子，若能把角色参悟透了，感情到位了，必成大器。”
“英杰也不错。”方士谦说完又顿了一会儿，“英杰在台上挺像你的。”
“嗯。”王杰希赞同地点点头，却没有再顺着方士谦说下去。
这气氛也太奇怪了，方士谦心里想。
明明有很多话想对王杰希说，和唱戏，和微草，甚至和他的革命都无关的话。可是乱七八糟的思绪那么多，好像一团拧在一起的丝线，怎么都理不清楚——每一个想好了的开头到了嘴边，都有种突兀的不合适感，所以他只能沉默。
王杰希倒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，他拉了另一把椅子坐下，半眯着眼睛听起了刘小别唱戏，手指还不时地叩着节奏。
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任时间流逝。唱完了《锁麟囊》，戏台的喧哗也渐渐散去，狭小的房间里又只剩下呼啸的风声。
方士谦朝王杰希望了一眼——他甚至怀疑王杰希已经睡着了。不想王杰希睁着一双大小眼正看着他。他立刻要把目光挪开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，却听到王杰希慢条斯理地开口：“方士谦，我问你个事儿。”
方士谦点点头：“你问。”
“你喜欢我吗？”
谁喜欢你了！你个大小眼儿！方士谦简直要条件反射跳起来举双手反对了，却福至心灵地及时闭嘴哑了火。
那些曾经在心里喧嚣的各种声音，在脑海里盘桓的各种往事，好像都一下子停止了，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——我喜欢你。
方士谦喜欢王杰希。
他颓然地伸手抱住头。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，故意粗声粗气地说道：“是又怎么样？你说这个想干嘛？”
天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从王杰希的语气里听出来一丝戏谑，这使得方士谦需要很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用墨水糊他一脸。
“不怎么样。看你太怂不敢说，替你说出来而已。”
“这两天，我想的挺多的，从前的那些事儿老在我脑子里头转。想多了，也就想清楚，想明白了。”
“按照我对你的了解，你是不会自己把话说出来的。尤其是在你快要离开北平的情况下，”王杰希并没有给方士谦反应的时间，而是自顾自地一直说了下去，“但是，我喜欢你。所以，不说，是咱们两个人的遗憾，说了，就是……”
王杰希话还没有说完，便看到方士谦向他整个儿地扑了过来。“别说了！”方士谦故意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脸色，但脸上可疑的红色依然出卖了他。方士谦伸手抱住王杰希，把嘴唇贴上了王杰希的。他满意地看到了王杰希的大小眼中极少见地出现了惊愕的神色，紧接着王杰希闭上了眼睛，睫毛还在轻轻地颤抖。很好,王杰希的耳朵也变成粉红色的了——方士谦十分满意地想，顺便坏心眼地咬了王杰希的嘴唇一口。
王杰希的嘴唇很凉，却有种方士谦意想不到的柔软。他先是如蜻蜓点水般地轻啄王杰希的嘴唇，温柔而又缠绵——而每一个轻柔的细吻又逐渐地加深，最终他衔住王杰希的嘴唇，灵活的舌尖捕捉了王杰希的，在试探性的碰触后彼此深入纠缠，品尝着属于对方的美味与甘甜。
他们用力地接吻，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气喘吁吁地分开。方士谦抱着王杰希的腰，王杰希把下巴搁在方士谦的肩上，低声地说：“我找了三零一镖局的人，他们会送你离开北平——我打听过了，南边对共产党的搜查还是很严密，杨聪说东三省的形势还算好，正好他们镖局的许斌这两天要到那边去办事，你跟着他们走，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……”
“王杰希。”
“嗯？”
“我喜欢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特别喜欢你的大小眼儿。”
“看出来了。”
“其实你不用帮我打点这些的。”方士谦有点犹豫地说，“前个晚上，我真的只是想回来看看——就看一眼……”
“不自己帮你打点，我不放心。”王杰希说。
方士谦伸手摩挲着他柔软的头发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：“杰希，对不起。”
王杰希看着他，目光平静而深邃。方士谦不由得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，换了另一套说辞：“《霍小玉》的戏文我写不完了，对不起。”
王杰希看了他一会儿，唇角泛出一丝笑意：“没关系。”
方士谦还想继续说些什么，被王杰希制止了：“你要说的我都懂。包裹里你自己看看还需要添些什么，三更时杨聪和许斌会过来带你。”他稍稍迟疑了一下，又接着说，“你以后，要好好儿的。不用担心微草和我。”
包裹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，以王杰希的细心妥帖，该带足的东西自然一样不少。方士谦把包袱拆开，随手翻了翻后又重新扎好。他揽着王杰希坐了下来。说来奇怪，他的嘴皮子好像又忽然利索了起来，开始絮絮叨叨地和王杰希回忆起那些不断叨扰着他的往事。
然而时间终究是不等人的。三更的钟鼓响过，王杰希慢慢把脑袋从方士谦肩上挪开，站起身，顺便伸手把方士谦拉了起来。
王杰希的手那么凉。想到这个，方士谦心里难受的很，只觉得喉咙仿佛又梗住了。
他张了张嘴想说话，油灯的光线昏暗，他看不清王杰希脸上是个什么表情，只听到对方用一贯平和的语气说：“快走吧，外边冷，别让杨聪他们等久了。”
他咽了口唾沫，接过王杰希递过来的青布包裹。外面风很大，吹得破旧的窗纸呼呼作响，连带着把他心里也搅了个天翻地覆。
“杰希，给我唱一段儿吧。”方士谦猛然抓住王杰希的手，他力气很大，看向王杰希的眼神中仿佛有烈焰在燃烧。
“发什么疯呢你。”王杰希瞥他一眼，“让人听见了你还走不走了。”
“哎，这天气。真适合来段儿夜奔啊。”
王杰希没接话茬，只是推开了房门。随着这场初雪的落下，气温也一下子降了许多，刺骨的寒气裹挟着冰凉的雪花扑了他们两人一头一脸。王杰希在后院门上轻轻敲了三下，外面果然传来杨聪的声音：“王老板，我在呢。”
王杰希打开门，杨聪带着许斌站在外头，两人都裹得跟粽子似的。
“杰希。咱……还有机会见面吗？”方士谦向外走了两步，忽然停下来，转头低低地问了他一句。
“会的吧。”王杰希有一瞬间的迟疑，但他随即盯住方士谦，向他露出一个笑容，眼神也慢慢坚定，“会的。”
TBC
《游园惊梦》原来是昆曲，后来有改编，但改编时间我没搜到23333，本文时间线错乱，大家将就看啦。依然感谢浮云姑娘捉虫，不造怎么At，抱歉哈。
《锁麟囊》实际上是程砚秋先生在1940年演出的京剧，这里主要是因为特别喜欢“一霎时”这句唱词所以插入的。
啰啰嗦嗦地给方王发了个离别糖，总感觉铺垫还没写够23333
老方要下线好一段时间啦，挥手绢~
依然不定时更，欢迎评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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