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方王】流年一局棋（3）
3.
十一黄金周放假前的最后一天，整个学校里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。就算天空阴云密布，像是随时要下起雨来，都无损于学生们的好心情。
王杰希走进高二（2）班教室的时候，距离上课铃正式响起还有两分钟。迈进门的那一瞬间，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——为讲台上正在擦黑板的那个人。
王杰希想了想，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方士谦擦黑板？
方士谦全身心地投入到擦黑板这项事业中，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。粉笔灰洋洋洒洒地飘落，男生的头发上沾了少许，看上去像是挑染了一小撮，有点时髦的滑稽。
王杰希把手上的书本和试卷放到讲台上，走到方士谦身旁：“不用擦了，帮我把假期的试卷发一下。”
原本密密麻麻的板书此时只剩下了右上角孤零零的一小块，是上一节快下课时，物理老师留下来的假期作业，用浅蓝色的粉笔画了个框框住。王杰希的意思很明显，怕有些学生来不及记，反正也没占多大地方，干脆就先留下来。
听到他的话，方士谦的动作蓦地一僵，没回头，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，放下手中的板擦就去拿试卷。王杰希不知为何觉得好笑，伸了手，帮他拂去头发上的粉笔灰，果不其然看到方士谦似乎抖了一下，那仿佛炸毛的神态很像他大学时宿舍楼下那只爱乱窜的野猫。
王杰希入职已有一个来月，学生们很快和他混熟，发现这位王老师并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严厉高冷，胆子也就渐渐大了起来，敢于在作业压头的时候抱怨几声。
“五张试卷！”拿到试卷，率先叫起来的是杨聪，“王老师你饶了我们吧！”
“是啊是啊！”他前座的张佳乐跟着起哄，“都快赶上楚老师了！”
“楚老师布置了多少作业？”王杰希不紧不慢地问道。
前排女生显然没有意识到双方谈判中的机锋，老老实实地回答：“七张试卷。”
“假期一共七天，正好一天一张，不算多。”王杰希评价道，“我这五张卷子不难，一天一张，多出来的两天给你们玩，这还不够意思？”
这么一比好像是挺够意思的……杨聪有点悻悻然地闭了嘴，心想张佳乐这小子真是猪队友，拿谁来比不好，非要拿班主任楚云秀来说事——人家物理老师就很能体谅学生的疾苦，只布置了三张试卷外加七八道课本习题，估计不到一天就能解决。
卖惨策略被王杰希干脆利落地识破，为了美好的假期，杨聪寻思着，看来只能用plan B了。等方士谦发完试卷回到座位上，他连忙凑过去低声问道：“假期有什么安排没？”
“没啊，在家宅着吧。”方士谦说，“干嘛？”
“你紧张什么！”杨聪看他一脸警惕，说，“我就是问问……我得跟爸妈回趟老家，数学作业你做完了借我抄抄呗？”
方士谦之前以为他要说什么了不起的大新闻，谁知竟是如此不足挂齿的小事，于是十分鄙视了看了杨聪一眼，拍着胸脯答应下来。过了半分钟，又觉得不能让杨聪白捡了这么个便宜：“你回老家是不是没网？”
“是啊。”杨聪小声抱怨道，“村通网，说的就是我老家那儿。”
“那正好了。”方士谦说，“反正你上不了线，你那个刺客号借我玩几天？”
杨聪平时对自己的游戏账号宝贝得很，加上方士谦又是个喜欢到处浪的，杨聪生怕他把自己好不容易打出来的装备浪没了，心中很想拒绝，但想到此时自己有求于方士谦，只好咬着牙答应下来。把卡给方士谦的时候又千叮咛万嘱咐，活像个舍不得女儿出嫁的老父亲。
“我保证完璧归赵，你就放心吧！”
“咱能不这么立Flag么！”杨聪抽了抽嘴角，“记得帮我做日常，还有，要是我们会长找人2V2，千万要装死，如果会长私戳你，你就说自己是代练……”
方士谦很奇怪地瞥了杨聪一眼，心想杨聪这公会还真是够奇葩的，也不知道他至今不跳槽是不是因为抖M。
说起来，还是自己在的公会人性化——除了对ID有一点强制要求以外。如果哪天杨聪真的打算跳槽，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挖过来。
课上到一半的时候，几声惊雷响过，一直将落未落的雨终于落下，急促地敲打着窗户玻璃，惊起学生中一片窃窃私语声。王杰希轻轻咳嗽了一声，骚动很快地平息下来，学生们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板书上。
方士谦依旧是那个例外。
不过，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，王杰希已经对这个例外习以为常了。有天分的学生都有一些傲气和棱角，自己在上学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——所以王杰希也懒得去管，只是每次在改到方士谦作业的时候，会不自觉地多看几眼。
窗外雨幕交织，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模糊，依稀能见到梧桐树的枝叶在狂风中摇曳，氤氲的绿色仿若被赋予了生命，随着雨水四散流淌。
而这一次，他看着在转笔的方士谦——
心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，雨下得这么大，他有没有带伞呢？
数学课是放假前的倒数第二节课，下课后，王杰希又在办公室逗留了好一会儿，顺手改完了学生的随堂测验。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，他才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——办公室里的人早已走得七七八八，不是带班老师，本不必留到这个时候。
他开车出校门的时候，门口的人流已经不像开始那么密集。尽管如此，在这样大的雨中，想要搜寻一个身影依旧很难——即使王杰希的裸眼视力是2.0。学生们穿着相似的校服白衬衫，大部分人的面容被遮挡在了雨伞之下，根本看不分明。
车平缓地驶出校门。没过两分钟，就遇上了第一个红灯。
下一个路口左转。
雨刮不厌其烦地、机械地扫开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，王杰希的视线却不自觉地被左视镜里的影像吸引。大雨中，有个学生连伞都没打，举着书包盖过头，正在一路狂奔——看起来，他的目的地是不远处的地铁口。
方士谦快要冲到地铁口时，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。起先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幻觉，但很快他发现不是这样——身后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，两道光一闪一闪，落在他身前的小水洼里，带来一片明亮的光晕。他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，有些不情愿地回过身去，只见他的数学老师摇下车窗玻璃，费力地探出头，冲他招了招手，示意他赶快上车。
他没动弹，尽管雨下得很大。
王杰希见他不动，又叫了他一声，终于得到了回应。隔着雨幕的声音听不清晰，配合口型，勉强才能分辨——王杰希又一次几乎被这个学生的倔强气笑了，这样的瓢泼大雨中，方士谦说的居然是“君子不食嗟来之食”。
他解开安全带，拿起放在一旁的雨伞，下了车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的学生身边。
男生看他过来，第一反应居然是朝反方向跑，但可能是出于仅剩的一点对他老师身份的尊重，又生生止住了脚步。
隔得近了才看到方士谦身上已经湿透，衬衫下摆都在往下滴水。平日里那常常落拓不羁地翘起的头发，此时湿嗒嗒地贴着头皮，炸毛的野猫变成了一只淋了雨的大型犬科动物，看上去有点可怜。
雨伞辟出了一方天地，安静的，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尴尬。
“请你上车。”王杰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并不像平时那么清冷，“好不好？”
气温骤降，王杰希几乎可以笃定，只穿一件衬衫是很冷的。车内没有多余的外套，除了他自己身上穿的那件；他估摸着就算自己脱下来，方士谦也未必肯穿，对于这孩子的别扭，他早就有所领教——于是索性开了暖气，转头问方士谦：“去哪儿？”
方士谦报了个地址。他在书包里翻了半天，掏出手机来，飞速地打了一串字，递到王杰希面前：“这里。”
王杰希瞥了一眼，是调好的路线导航。他点点头，声音中有一丝微不可觉的笑意，道：“行，我先送你过去。”
八岁的年龄差其实很微妙，既算不上长辈，也没有同辈人的亲切感，是以一路上两个人没什么话说。王杰希专心开车，这漫长的尴尬时间里，方士谦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，于是偷偷打量起四周来。王杰希的车内没什么装饰，除了一个小摆件——可爱的Q版小人，方士谦一眼就认出来，那是“荣耀”中的魔道学者。
他也打这个游戏啊……方士谦心里暗暗地嘀咕了一句，觉得王杰希有点人不可貌相。
不过，这点微弱的好奇不足以让他先开口。但能让他开口的事情总是有的——又过了一个路口，车一个急转弯，转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，与此同时，导航里传来悦耳而急促的女声：“请立即掉头……”
“喂，你开错了吧！”见王杰希没掉头，方士谦叫道。
王杰希直接把导航关了。
“前面那一段修路，堵得厉害。”王杰希解释道，看方士谦依旧一脸警惕，心下不免觉得好笑，“抄近路快一点。怎么，怕我拐卖你啊？”
方士谦哼了一声以示不屑。他虽然实际上是个战五渣（杨聪语），但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还是很能唬人的，绝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犯罪分子会把他当成首选目标。
“放心，这条路反而更快。”王杰希说，“觉得冷的话就把空调打高一点。”
这人虽然不是本地人，对路倒是挺熟，方士谦想。的确如王杰希所说，七拐八绕之后，他们又回到了大路上，期间除了正常的红绿灯外，可以称得上是畅通无阻。到了小区门口，门卫恰好不在，王杰希开着车长驱直入，一直把他送到了楼下。
“谢谢。”虽然不大乐意，加之王杰希送他的这一趟未免有些强买强卖之嫌，方士谦还是有些别扭地道了谢。
他下了车，没走两步便发现王杰希停了车，拿着伞跟上了他。
也未免太过殷勤了一点，他想。
“到这里就可以了。”他皱了皱眉，说道。
“走吧。”王杰希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，口气倒是很自然，并未在意他话语中的嫌弃。
到了单元楼门口，方士谦按了铃，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：“是谁啊？”
“宋叔叔。”方士谦说，“是我啊。”
楼道的门开了，声控灯也亮起来，温暖的黄光瞬间充盈了整个楼道。方士谦看到王杰希收了伞，神态很自如地——跟着他上了楼。
他有点崩溃：“王老师，你好像可以回去了。”
门牌号写着303的门开了，与此同时，方士谦惊讶地看到王杰希掏出钥匙——打开了对面304的门。
“宋叔叔。”王杰希对着出来开门的中年男人点头致意，又冲方士谦笑了笑，“我回去了，再见。”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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