秣陵夜雪

眼粉&方厨。偶尔苏苏叶神。

【方王】连枝(9-10)

古风BE,狗血慎入。


9.

 

在微草度过的第一晚,不知是不是因为认床,方士谦前半宿都没有睡着。他不是个静得下来的性子,一个人在小小的榻上翻来覆去了大半个时辰之后,终于按捺不住悄悄爬下了床。

 

山间的月光比在宫中看到的更皎洁明亮,透过薄薄的窗纸,像是会流动的银色山泉。夜风微凉,混杂着含着露珠的野草的清香。他被这自由自在、无拘无束的气息所吸引,忍不住推开房门向外走去。

 

微草的主人,林杰并未因为他皇太子的身份而对他格外优待。他住的院落和王杰希几乎一样,甚至还要更偏僻一些。树影幢幢,白日里幽静的青石小路显得有些阴森,刚开始凋零的树叶在晚风中簌簌轻响——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了一阵,眼前所见并无变化,回头时却已找不到来时的路。

 

此时山岚雾气渐起,风声如泣如诉,说不出的诡谲怪异。方士谦惊出一身冷汗,跌跌撞撞地在迷雾中跑了许久,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。

 

经过了初时的慌乱,在发现自己兜了个圈子的时候,他反而平静了下来。他一向耳聪目明,很快便从风声中辨认出了那一丝不同的声音——像是丝竹声,却又不如乐器所奏出的声音那般连贯,断断续续之间竟有几分幽迴宛转。

 

循着这声音一路寻去,他终于走出了这片迷雾。眼前分明是一处院落,白日见过的那位微草主人林杰,正站在院子中央的那棵青松下微笑看他。

 

不知为何,他第一眼见到林杰时,便觉得这人十分亲切。林杰看他的目光,不像宫中仆从那样谦卑,也不像父皇母后那样漠然——这种亲切促使他走上前去,唤了一声:“师父。”

 

“出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。”林杰说。

 

“刚才的是……阵法?”

 

“不错。”林杰笑道,“微草阵法中最简单的一种。”

 

方士谦不觉有些赧然:“我并非故意……只是睡不着,起来散散心。”

 

睡不着的人,可不止你一个。想到半个时辰前见到的另一个少年,林杰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,道:“时候不早,我带你回去歇息。”

 

“师父。”方士谦说,“可以教我如何破此阵么?”

 

林杰不由得失笑。两人问的问题都是一模一样——他故意板起了脸,道:“这阵法是我专门用来对付你们这些夜间不守规矩,偷偷溜出来的弟子的,想破的话,以后自己慢慢琢磨去。”

 

“你们?”方士谦有些疑惑,问道,“山上除了我和王杰希,还有别的弟子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林杰道,“微草弟子以三年为期,每期不过两三人而已。不同期的弟子之间,多半只曾闻名,不曾相识。”

 

“那……师父你……”

 

正在方士谦犹豫是否问出口,又如何问出口时,他听到林杰的声音,里面似乎蕴藏着他所不能懂的复杂情绪:“我与你父皇,还有文靖公……是同期的微草弟子。”

 

方士谦很想再问些什么,但林杰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

 

“走吧。”林杰身形一动,转眼间人已到了院门口。见方士谦还愣愣地站在原地,他转身招呼方士谦过来,“这套基础轻功的心法口诀,我只教一次……”

 

意外习得了心法口诀的方士谦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之后,连忙趁热打铁练了起来,直至鸡鸣声起,晨光熹微,才迷糊了一个时辰。由于兴奋,他睡得并不很熟,王杰希还没走到门口,他就隐约听到了脚步声,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
 

“王杰希!”他睁着一双惺忪睡眼,向王杰希炫耀着自己昨晚的奇遇,“你要不要学?想学的话叫声哥哥,我就教你——”

 

“不学。”王杰希不为所动。

 

“哎,怎么这么扫兴!”方士谦连忙将新学会的半吊子轻功在王杰希面前展示一番,“真不学?那你以后打不过我,可别坐在地上哭。”

 

没成想,王杰希轻车熟路地把他的几个招式重复了一遍。

 

“你学的是这个?”

 

“你什么时候学会的!”方士谦目瞪口呆,“我还以为师父就教了我呢。”

 

“昨晚我也碰到师父了。”王杰希说。

 

“那,师父都跟你说什么了?除了这套心法口诀,还有没有教你别的啊?”

 

“没什么。”

 

“真的没什么?”

 

王杰希知道自己一瞬间的犹豫大约是落在了方士谦眼中——眼前的这个人偶尔的敏锐直觉总让他觉得难以招架。他沉默片刻,还是决定不把那几句像是谶语一样的话告诉方士谦。

 

“你我一道来微草学艺,师父哪有教一个、却不教另一个的道理?更何况,你贵为太子……”

 

“别老是太子长、太子短的。”方士谦想了想,确实是这么个道理,“又不是在宫里,以后咱们跟着师父学武,我又比你年长,你该叫我师兄。”

 

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,王杰希也懒得和他理论,便敷衍着叫了声“师兄”。

 

“哎!”方士谦眉开眼笑,“师弟,你是来找我一起用早膳的吧?咱们吃什么?”

 

“我问过师父了。”王杰希说,“师父说他在辟谷,让我们自己解决吃饭的问题。”

 

10.

 

在后来漫长的军旅时光中,方士谦时不时便会想起林杰来。北境苦寒,胡人又一向狡兔三窟,交战时往往风餐露宿,莫说是底下的小卒,就连他这个主帅,在急行军时,也经常饥一顿饱一顿。他依稀有种感觉,他的这位师父仿佛有未卜先知之能,早在他还是金尊玉贵的皇太子殿下的时候,就让他经历这些磨炼——当初,不论他还是王杰希,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,而直到他在北境度过了第一个冬天,他才似懂非懂地体会到了林杰的良苦用心。

 

或许是闲云野鹤得久了,林杰对他和王杰希并不十分上心。于武学一道上,他多数时候是想起来就教上一些,教完之后便让他们二人自行领会,也从不刻意去检查两人的进境。

 

他曾经暗自揣度过,说不准皇帝的这一道诏令对林杰来说,恰恰是个负担——史书里所写的那些托孤重臣,没一个不是殚精竭虑、夙兴夜寐,早早地白了头发的。林杰大概不想把自己活成那个鞠躬尽瘁、死而后已的样子,于是选择了放养他。

 

好在……被放养的这两年里,一直有王杰希在陪着他。

 

春夏秋冬,四时之景不同,身边站着的却一直都是那一个人。除了偶尔的切磋比武,更多的时候,他们只是安静地各执一卷书,在微草的藏书秘阁里从早坐到晚。山林中的岁月仿佛是凝固静止的,就像冬日里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谷。

 

那个冬天发生的事情,回想起来似乎也不是全无预兆。林杰在旧唐有一位相熟的好友,在秋天寄来一封信,邀他冬日前去小住几日——算上来回,满打满算正好是一个月的时间。

 

“这段时间,微草可就交给你们两个啦。”离开之前,林杰笑眯眯地和他们道别。事实上,一个月的时间并不久,何况冬日大雪封山,平日里偶尔的访客,也绝不会选择在此时前来叨扰。

 

雪下得很大,几乎是遮天蔽日,一片白茫茫中,林杰青色的身影很快湮没不见。

 

“回去吧,师父都走了半天了。”方士谦搓了搓冻到麻木的双手,对王杰希说。

 

王杰希的脸色不太好,像是被风雪冻得发白,眼下一片睡眠不足的乌青。不过方士谦知道,这是老毛病了。自从那年一场大病过后,王杰希就常常半夜里发噩梦,连觉都睡不大好。有几次,两个人秉烛夜谈到深夜,他也就懒得回自己院子,索性赖在王杰希房里同榻而眠——

 

第一次被王杰希拿剑指着的时候,方士谦整个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。夜里风大,之前夜谈时点燃的蜡烛被吹灭,月光照在那把寒意森森,几可吹毛断发的短剑上,映得王杰希的面容也是无比阴冷——方士谦毫不怀疑,自己若是再向前一步,咽喉会被那柄利剑毫不犹豫地割断。

 

“王杰希。”他放低了声音,语气轻柔得像是哄骗,“是我啊……”

 

王杰希手中的剑依然稳稳地指着他。

 

下一秒,蜡烛的光轻轻晃了一晃,照亮了大半间屋子。借着这光,王杰希终于看清了他的脸,执剑的手也终于无力地垂下,嗓音嘶哑而空洞:“是你啊。”

 

“是我。”方士谦走近几步,“你怎么啦?”

 

“我……没事。”

 

“吓死我了!”终于放下心来,方士谦捂住胸口,“你什么时候有的这枕戈待旦、梦中杀人的毛病?”

 

“抱歉。”王杰希说,“最近习武……有点儿疯魔。”

 

“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?”想起自己只是试图把被子往王杰希那边拽一拽,却惨被拔剑相对的遭遇,方士谦问道,“第一次见你这样。”

 

“没什么。”王杰希含混地应了一声,“可能是因为你压到我胳膊了。”

 

“这也能怪我?”方士谦叫道,“王杰希你过分了吧?”

 

王杰希没接话。他仔细地把手中剑收好之后,说:“你回去睡吧,我这边床小,两个人挤不大舒服。”想了想,他又补充了一句,“也不大合适。”

 

方士谦只好回了自己院子。

 

后来,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三四次。发噩梦时的王杰希凶得吓人,一点都不像平常的沉静温和。而第二天方士谦见到他的时候,总是能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看到疲惫之色——他有些心疼,却也束手无策。

 

“行啦,师父真的走老远了,看不见了。”见王杰希不动弹,他索性直接把人扯回去。指尖触及的是一样的冰冷,“回去温壶酒暖暖,你看你手冷的。”

 

王杰希皱了皱眉,嘴唇动了动,像是想说什么,却什么都没有出口。

 

山门前,刻着“微草”两个字的碑石在两个人的身后越来越远,渐不可见。


TBC

评论(12)

热度(68)